第7章 演技

秦宴在四歲時,被父母丟棄在孤兒院門口。

據院長說,那天正值寒風蕭瑟的凜冬,大雪落滿房檐,他獨自蜷縮在孤兒院大門門口,因為高燒失去意識。

在他單薄的衣物口袋裏塞了張紙,潦草地寫著出生日期和名字,那時他並不叫“秦宴”,而是“秦厭”。

厭惡的厭。

院長不喜這個漢字的寓意,在後來為他改了名。但這欲蓋彌彰的舉動無法掩蓋最原本的事實——

打從出生起,他就是一個被親生父母厭惡的孩子。

連父母都嫌棄他至此,他又有什麽資格奢求更多的愛呢。

在孤兒院裏的日子並不見得有多麽好受。最初一段時間的確風平浪靜、按部就班,看不出有什麽異常,直到某天幾個小孩前來找茬,事情徹底亂了套——

長樂街裏的孤兒院治安並不算好,性情跋扈的孩子們組成了許許多多獨立的小團體。秦宴模樣乖巧、性格內向,收獲了不少老師的青睞,一些小孩心生嫉妒,把他堵在宿舍墻角。

接下來便是一番拙劣的拳腳相向,他笨拙地試圖反抗,卻沒想到變故陡生。

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麽,秦宴已經記不清晰。他只知道當自己回過神來,耳邊充斥著孩子們驚慌失措的大叫、哭喊與求救,鼻尖竄動著鐵銹般的腥味,熏得他一陣惡心。

再往下看,領頭的小孩被自己死死拽住領口,鼻青臉腫,看不清原本模樣,頭頂的鮮血順著額頭往下流,浸滿整張臉龐。

這本應該是極度駭人的景象。

可不知道為什麽,他卻覺得渾身激動得戰栗,死氣沉沉的細胞宛如復蘇,開始瘋狂地躍動叫囂。

從那天起,孤兒院裏的孩子都叫他“怪物”。

而他也逐漸意識到,自己真的與其他人不太一樣。

那是刻在骨子裏的陰鷙癲狂,對血液與殺戮充滿強烈欲望。每當不受控制地陷入混亂,他變得不再是自己。

或許這就是父母將他丟棄的原因。

也是在後來,整個世界都厭惡他的理由。

他曾經嘗試著融入人群,努力與孩子們交朋友,可每當秦宴靠近,他們都會露出嫌惡與恐懼兼有的復雜神色,像遇見蒼蠅般迅速走開。

也曾有一個男孩子願意接納他,笑著說“我相信你不是怪物”。那時的秦宴懵懂又青澀,因為這份難得的善意失眠一整晚,如果對方願意,他能把自己殘破的、卑怯的整個小世界送給他。

後來男孩被人欺負,秦宴上前為他出頭。壓抑許久的野性本能再度迸發,當那些人倉皇逃跑、而秦宴用血紅色的雙眼看著他,牙齒磨出咯咯響聲。

男孩的眼淚一下子湧出來:“你、你別過來……求求你,別傷害我。”

然後他頭也不回地跑開,卻不知道身後的秦宴為了壓制沖動不傷害他,把指甲深深壓進肉裏,借用疼痛讓自己保持清醒。

在故事最後,短暫獲得了善意的小怪物還是一個人獨自站在黑暗角落裏,掌心鮮血淋漓。

那男孩再沒和秦宴說過一句話,偶然聽見他與其他人閑聊時,滿滿全是懼怕的語氣:“真是嚇死我了!秦宴就是精神有問題,當時他看我那眼神,簡直像要把我生吞活剝,誰敢繼續和他一起玩呢。”

既然沒有人願意接近他,既然他總是會無意識地傷害珍視的對象。

那幹脆用堅硬的殼把自己裹住,用冷漠的外表面對整個冰冷的、惡意相向的世界。外面的人進不來,秦宴也不願意出去,當一點點習慣孤獨,他就能避免奢望過後的失望。

……反正也沒有人會在乎他,就這樣孑然一身地活著,似乎沒什麽不好。

剛從睡夢中驚醒的少年看著手裏的奶糖,沉默著輕抿薄唇。

自從離開孤兒院,獨自搬去長樂街的出租房生活,這是他收到的第一份糖果。

也是第一份禮物。

——但這一時興起的好意並不能證明什麽,不過是興致驅使下的短暫施舍。一旦那個叫江月年的女生看見自己發瘋的模樣,也會和其他人一樣退避三舍。

秦宴勾起自嘲的輕笑,本想把糖果扔進一旁的垃圾袋,在即將松手時,指尖卻遲疑著僵住,輕輕摩挲紙條上那個輕巧的顏文字笑臉。

然後手腕一旋,將它們放進書包最裏層的小口袋。

想來是太久沒有人對他笑過。

所以連這樣一個虛幻的笑容都舍不得丟開。

*

“他吃了嗎?”

“吃了吃了吃了!”

江月年得意地一撩頭發:“天才第一步,江月年牌小套路。我覺得我不應該是個凡人,我應該生活在快樂星球。”

裴央央轉身笑著拍她腦袋:“得了吧!”

她正想再說什麽,視線向後一瞟,忽然嘶了口冷氣,把聲音壓低三個度:“停停停,秦宴在我們後頭——就在你後面第五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