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大禮(第2/3頁)

他又感覺到了當初在封印大陣裏的那種歇斯底裏,只是這次面上是冷的。

可能更瘋了吧。

傷敵一千自損三千都無所謂,大不了就是天譴……

大不了就是背一次天譴。

塵不到都背過,他有什麽不行?

狂風驟然掀到了最頂,跟傀師的情緒合而為一。那點隱約的人聲被徹底蓋住,所有一切都被屏蔽在外,就連風渦裏張家老祖宗聲嘶力竭的叫喊都像是默劇。

他鐵了心。

就在最後一根傀線也落出去,大忌將成的那一刹,終於有一只手破風而入,勾住那道傀線將它收回來,然後包住了聞時的手指。

那只手很涼,涼到幾乎沒有活人的體溫,像長而瘦削的枯樹枝椏……

被包握住的那一瞬,聞時空茫的情緒終於踩到了地。

“聞時。”謝問的嗓音極低也極溫和,是從沒有過的語氣。他自身後而來,落在聞時耳邊,一遍一遍像一種安撫,“聞時……”

“不是這麽報的,聽話。”

聽到他聲音的時候,聞時緊緊抿著沒有血色的唇,強壓在薄冰之下的所有情緒都漫了上來,再也收不住。

像極了年少時候在大籠裏受了傷,上山回家的瞬間。

他眼睛依然很紅,盯著虛空中的某個點,帶著幾分固執說:“大忌就大忌,我不在乎。”

“還有我呢,我在乎。”終於破開風墻的謝問明明站在他身後,卻好像知道他會是什麽表情什麽反應一樣,伸出另一只手蓋住了他發酸的眼睛。

他在黑暗中依然睜著眼,過了很久才慢慢合上。

謝問感覺手掌心沾染了一絲溫熱潮意,他看見聞時頸間的喉結滑動了一下,聽見對方啞聲說:“……天道不公平。”

那一瞬間,他心疼得一塌糊塗。

他知道聞時其實清楚種種法則,明白世間曲折福禍並不是這樣直白相較的,或早或遲,但該有的其實並不會少。說這樣的話並不是那個意思,只是憋了太久的一種發泄而已。

就是因為知道是發泄,才更心疼。

又過了很久,連謝問都難破的狂肆風墻才慢慢緩和下來,周遭的人聲終於透進來,模糊嘈雜。

張家老祖宗以為自己得了一線轉機,抓住這個間隙一邊掙著身上已纏的傀線,一邊強調道:“沒人能絞殺靈相,誰都不行。連天道都沒有抹煞我進輪回的路,何況是人……沒人可以,誰都不——”

他正搖著頭,顛來倒去地重復著,就聽見謝問忽然開口道:“有這麽一個說法,說人死的時候,請上十八僧侶日夜誦念,只要心真意誠,就能給將行的人留點祝福的印記。”

印記可深可淺,淺者多一兩個福報,深者可保一世平安長壽。

當然,不僅止於此。

“印記不一定是善的,誦念的人也不一定要是僧侶。”謝問淡聲說著,看向張岱嶽的眼裏一無表情。

他一貫與人言語看緣分,有些人他連斥責都省了,一個字也不會多說。張家老祖宗就是其中一個。

眼下他卻一反常態,不知是因為掌中那點潮意,還是因為那背後更多的人和更多舊事。

張岱嶽怔了一下,攫住了話裏的意思:“怎麽——”

他環顧四周,漸漸緩歇的風墻之外,依稀是判官百家黑壓壓的人影,“是要讓這些人一並對著我誦念,祝我下一世報應不爽麽?”

他嗓音像風箱,笑起來也嘶啞難聽:“不會的,沒有用……一千年,他們就是日夜不休誦念不停,抵得了一千年裏那麽多人對我說的大善和福報麽?”

“抵不了。”謝問居然順著應了一句,“他們的話不作數。”

張家老祖宗又怔住了,他從來就摸不透面前這位的想法,像是隔了天上地下的一條鴻溝。過去是,現在依然是。

但沒關系,他只求能活。

這一世活不了,還有下一世。

他的要求其實很簡單,其它他都不在乎。而面前這些人,哪怕本領通天也沒法在這點上奈何他。

他們無能為力,這就足夠讓他快活了。

他正要笑,就聽見謝問又說:“你身上還有沒消的天譴,單是一個柳莊,你的債主就數都數不過來。其他人的話不作數,債主就不一樣了,那是你欠他們的。”

張岱嶽盯著他。

“我沒教過你什麽,所以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一個道理。”謝問停了一下。

張岱嶽嘴唇輕顫了一會兒,還是沒忍住:“什麽道理。”

“不管輪回多少次,世間變換多少輪,你虧欠的那些人,總會在你周圍。躲不開避不掉,直到兩清。”

張家老祖宗瞬間僵住。

那一刻,他真的悚然一驚,下意識朝風墻外的幢幢人影看過去。想著自己身邊來來去去那麽多人,或許其中一些就是千年前的柳莊村民,含冤帶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