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緣由(第2/3頁)

他想問“這座山坳你一個人來過多少次,為什麽從來不肯說”,但他又記起剛入籠的時候謝問說過“我曾經想過等時機合適,要帶你去看看”。

於是聞時話到嘴邊就變成了:“你的東西。”

說著,把那張半神半鬼的面具和那件寬大的鮮紅罩袍遞給謝問。

他越大越發現自己在某些事上執拗到近乎幼稚。就好比這張面具和這件罩袍,在他眼裏就只代表一個人,只能一個人穿、一個人用。其他人沾一下都不行。

哪怕現在的謝問用不上,他也要拿回來。

謝問烏沉沉的目光落在那些東西上,片刻之後微微擡了一下,落在聞時臉上。

“都是些舊物了。”他沒有接那些東西,而是握住聞時的手腕,把他拉到身邊。

聞時愣了一下,聽到他目不斜視地輕聲說了一句:“這才是我的。”

這話落進耳朵裏的時候,聞時手指蜷了一下又松開。

傀線因為他無意識的動作,交錯著收得更緊。被嚴密包裹在其中的張岱“呵呵”急喘了幾口氣,在威壓和劇痛之下痛叫出聲。

聞時猝然回頭。

張岱軟了膝蓋,因為疼痛和煎熬半跪在地,在數百人的圍箍下低垂著頭,手指攥出了血。

他臉漲得通紅,額角青筋突起,狼狽中透著幾分不甘和狠戾。

下一瞬,他猛地擡起頭。舊時和現世的記憶撕扯不息,他目光散亂地在所有人中遊移。半晌,亂轉的眼珠才有了定點,死死地釘在謝問身上。

他嘶聲道:“我看見了……”

“看見什麽?”謝問的語氣一如既往。

“我看見過你在山裏布的陣,背著所有人,就在湖邊。”他加重了音調,顯得嗓音更加嘶啞難聽,“就在那個湖邊。所有人就說你是半仙,就連你那些親徒都不知道你在這裏做了些什麽吧?”

他像在講什麽秘密,頓了一下,又咬著牙笑起來:“只有我知道。只有我看到了。”

“都是邪術,誰比誰高一等呢?憑什麽你可以一邊用著那種陣,一邊受人崇拜敬仰,我卻該死……憑什麽……”

“憑什麽——”張岱眼裏幾乎要滴出血來。

謝問的眸光掃過那片早已支離破碎的湖面,又收回來道:“那是你認錯了陣。”

“所以你布的是什麽?”聞時低聲問道。

他想起之前看到的場景——塵不到沿湖擺放的那些圓石都是抹了血的,那應該是個難控的大陣。張岱當年撞見那些,下意識以為塵不到不甘於半仙之體,背著所有人利用籠渦種種來助長修為。

但聞時清楚地知道,那不是。

可他也認不出那究竟是什麽。

謝問靜默一瞬,說:“那是我布來備著的東西。”

“備著幹什麽?”聞時問。

謝問掃過那些遠遠近近的後世人,又落回到聞時這裏,“留給你們的。”

他活了很多年,見過很多事。知道諸法無常,世間總有劫難。戰亂、疫病、天災、人禍……短則幾月,長不過幾年,總會有那種無法估量的大籠,那是數以萬計甚至十萬計的人留下的塵緣,化散不了是劫難,由任何一個人擔下也是劫難。

他二十多歲的時候曾經料見過一些後來事,早早就知道自己會離開,就在那幾年。

曾經很長一段時間他都在想,如果自己不在了,再碰到那樣屍山血海的大籠,誰會去擔?擔下這一次,再有下一次又該怎麽辦?

他其實很清楚,真到那種時候,必然有人會橫擋在最前面。正因為這樣,他才更放不下心來。

所以他一直在琢磨一種陣局,能將消融不掉的塵緣吸納過去,留待日後慢慢化散,給擔負太多的人一個緩沖的余地。

他需要那個陣在他死後也如常運轉,替他看著那些往來於塵世的徒弟們。

“那算是洗靈陣和籠渦相結合的一種陣局,一方挪轉,一方貯留,不過要比那再穩固隱蔽一些,免得牽累不知情的人。”謝問說。

每回來這處山坳,他都會擺弄著陣石試一試,調整過很多回。

為了讓那個陣局運轉不息,他以血封石,算是拿自己做了陣眼。只是還沒等完全成型,就出了最大的變故……

聞時聽著他的話,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那件事掠過腦海的瞬間,仿佛一捧冰川水兜頭而下——

因為柳莊的變故,他跟蔔寧幾人曾經認真研究過天譴。他知道那種東西因人而異,落在普通人身上是一種效果,落在他們這些人身上又是另一種,後者要嚴重得多,沾上就是萬劫不復、不得超脫。

這東西根本無解,還一份債是一份,輪回一次才會淡一分。

張岱從始至終沒入過輪回,一直借著別人的皮囊,照理說天譴的印記應該一分不減。但張婉說過,他的印記是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