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怪陣

聞時第一次看見謝問, 就注意到了對方靈相手腕上纏掛著的翠色鳥羽。他一度十分好奇那根鳥羽的來歷,卻怎麽也琢磨不出個結果……

沒想到在這一刻得償所願。

兜兜轉轉一大圈,那居然是他的東西。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某一刻, 遺落在了塵不到手裏, 完好地存留至今。

很難描述那一瞬究竟是什麽感覺。

山坳裏的風很大, 能將筆直堅韌的長竹吹成一張張彎弓,呼嘯不止。但聞時卻一無所覺。

他長久地站在山風深處,一眨不眨地看著屋前的人。

在這之前,他始終以為那個人只是慣著他而已。

牽手也好, 接吻也好,都是因為他期望和失望都表露得太過明顯, 於是對方不忍心。

就好像當年他站在松枝上看著塵不到下山, 對方沿著山道走了幾步,又轉身回來帶上他。

但現在他卻發現……

在他曾經看不見的地方還藏著許多東西,和他所以為的其實不那麽一樣。

屋前披著紅袍的塵不到對竹林裏的人渾然不覺。

殘余塵緣化成的青鳥飛過山坳, 隱沒在天邊。他倚著門看了一會兒,提了一下罩袍衣襟,順著鋪滿竹葉的小徑走下來。

沙沙的腳步聲離竹林近了許多,聞時乍然回神。

他看見那道高高的身影停在湖邊,忽然想到一個問題——

他還在籠裏, 籠主是張岱,眼前的這些都來自於張岱的記憶。

這些畫面逼真而清晰, 在聞時看來幾乎毫無違和感。就好像當初的張岱就藏匿在這片竹林裏,站在聞時所站的位置, 屏息注視著這一切。

想到這裏, 聞時心頭一跳,猝然轉頭朝四下掃了一圈。

竹林稠密, 枝幹上的斑紋和人臉極其相似,被風吹得樹影橫斜時,確實容易一晃眼看錯,是個藏人的好地方。

不過眼下除了聞時自己,並沒有其他人存在。

這點他可以篤定,如果有,他不會凝神還感知不到。

那麽當初呢?

當初張岱就藏在這裏,塵不到怎麽可能感知不到?

除非那時候的塵不到狀態極其糟糕,甚至比此刻籠裏所見的還要嚴重,畢竟眼下只是張岱意識的表露。

如果是其他人看到這樣的塵不到,可能會有無數種猜想,就算感覺到他不對勁,也不敢輕舉妄動。

因為從來沒有人會把塵不到和“虛弱”這個詞放在一起。

但聞時不一樣。

他見過外人從沒見過的塵不到,也知道很多外人所不知的事情。所以他瞬間就厘清了所有——

塵不到一生解過的大籠遍數不清,身上背負的塵緣是聞時的百倍千倍,只是他壓得一絲不漏,除了聞時,沒人知道。

他曾經說過,這是有辦法解的。聞時以為那是他說來哄人的話,現在看來其實不假,確實可以化解,只是化解的過程不是常人能承受的……

哪怕是塵不到自己,也得費盡心力。

聞時不知道那個過程有多難熬,會持續多久,也不知道化解的人會經歷什麽。如果連塵不到都會被耗得虛弱至極,那就不是常人所能想象的。

所以他做這些的時候,從來不在松雲山。

每隔幾年,他都會在這個跟松雲山相似的山坳裏逗留一陣,在這間有點簡陋的屋子裏落腳,獨自化散數十萬人留給他的那些塵緣。

等到狀態恢復,再看不出異樣,他才會離開這裏,回到松雲山,或許踏入下一個籠,去送另一些人。

這樣的過程,不知有過多少回。

張岱撞見的,只是其中某一次。

甚至根本不是撞見的,而是刻意留了心。張岱說過,他被天譴纏身無力解脫的時候,去求過塵不到。

他沒提過時間地點,但想必就是在這裏了。

他想求塵不到幫他,又不願其他人知道,於是處處問詢塵不到的行蹤,一路追尋到這裏。

他應該也見到了那座土地廟,聽到了歇腳路人關於“山鬼”的議論,所以穿過霧瘴和竹林,悄悄摸進了山坳深處,看到了聞時所見的那一幕。

這裏的場景之所以清晰如昨,就是因為張岱始終記得,甚至在後來的一千多年裏,回想過無數次——

他在這裏求過塵不到,而塵不到不肯幫。

所以他耿耿於懷、怨恨之深,到死都放不下。

***

“當啷”。

湖邊忽然傳來一聲輕響,聞時頓然收神,擡眸望去。

塵不到手裏擺弄著幾枚圓石,正彎腰把其中一枚丟擱在湖岸某一處。

“西北角……”

聞時盤算了一下方位,皺起眉來,心生疑惑。

按照蔔寧常說的,西北角在陣法裏被稱為死門,輕易不動。

“如果陣石落在死門,那就絕對不是什麽玩鬧的小陣了,多半性命攸關。”蔔寧當初這樣說。

聞時也問過:“怎樣叫性命攸關。救人生,咒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