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送行(第4/5頁)

“我們那一世改換了松雲山腳和柳莊的命數,這個效應居然一直隱隱地延續著。我會被卦象引來這裏,大概是老天希望我有始有終,把這條本不該有的牽連斬斷,還柳莊一個解脫。”

“但這個籠對我來說還是有點吃力了。怨煞太濃重、死地太多,惠姑數都數不清,總能從各處不斷地生出來。最主要的是,松雲山纏繞的黑霧我不可能消,這裏又容易有心魔。我那時候被心魔弄得靈神不定,原本布下這道陣門,是想把另一端開在柳莊,先讓籠裏的人落葉歸根,再斬斷牽連。結果心魔幹擾之下,找錯了地方。”

“再然後……你們應該都知道了。”張婉說。

確實。

眾所周知,張婉在謝問18歲那年進了一個籠,一腳踏進死地,從此煙消雲散、再無音訊。

“我當時隱隱感覺到自己可能出不去了,所以留了這個信。我相信卦象不會騙我,既然說了我會在這裏見到你,那就總有一天會見到的吧。”

張婉看著謝問,說:“我等了好多年啊。”

還好,等到了。

也許是心願已了,又或者是她留下的靈相撐不了太長時間。她說完這句話的時候,身影便開始慢慢褪色,輪廓變得模糊。

周圍的黑霧也洶湧起來,原本被阻隔在外的惠姑爬動聲再次清晰可聞。

聞時甚至還聽到了夏樵模糊的驚呼,張家姐弟互相配合的言語、還有蔔寧的回應。

“這個籠存留太久,確實該解了。”謝問對張婉說。

“我知道,我知道。”張婉點了點頭,說:“我留這個信,只是想再看看你,看你有沒有回到世上來,過得好不好,還像不像當年我徘徊之下看到的那樣,只剩你一個人。”

她說著,目光轉向聞時,片刻之後又轉回到謝問身上,“我已經看過你了。我在這裏等了十年多了,也該走了。”

“松雲山上黑霧消了,你們只要再開一道門,把柳莊連上。那些人久久流落在外,早就想家了,門一開便會自己回去的。他們得以解脫,這個籠就能散了。”

比起山裏那個封印陣,這些都是小事而已,舉手之勞。不論是謝問還是聞時,都明白要怎麽做。但張婉還是忍不住囑咐了一遍。

“好。”謝問應了一句,枯化的那只手始終背在身後,長而寬大的衣袍在風裏翻飛如雲。

他以塵不到之名走了千年,所見所聞早已融進根骨,很難再從他身上窺見到當年謝府公子的影子了。

他彎腰拾了些圓石,就著張婉布好的那個陣,填補上了幾處缺口,又稍作調整。一切在他這裏仿佛都是信手拈來,總給人一種不費力氣的閑散感。

但當他擱下最後一枚圓石時,平地狂風乍起,黑霧卷裹成團,在圓石上方轉成了一道巨大旋渦。

那是他重開的通往柳莊的門。

門開好的瞬間,無數於汙穢深處爬出的惠姑驟然止住動作。它們僵化在旋渦面前,許久之後開始震顫不休。

它們扭曲著脖子和肢體,仿佛靈魂在與軀殼拉扯不休。

它們身形可怖,慘白的面容卻帶著悲相。既可怕,又可憐,嗚咽不息。

謝問又朝陣石間的某一處曲指叩了一下。

風頃刻間變得更為猛烈,那些惠姑被刮掃得潰不成軍,終於一陣巨顫。放出了體內吞食的靈相。

就見無數蒼白人影探出身來,爭先恐後地朝那道通往柳莊的旋渦湧去。

張婉沒說錯,他們離家太久,早已迫不及待。

那些人不斷離開,整個籠都開始動蕩不安。這片土地仿佛生了千百只無形的手,試圖把那些要回柳莊的人強拽下來,這大概是當年改換命數的遺效。

有一部分人影湧到一半,忽然停滯不前,在風裏瘋狂掙紮。

他們發出尖嘯的瞬間,聞時依然張開十指,又猛地扣上。無數道傀線如利劍般直射八方,它們貼地而行,像最鋒利的刀刃,斬斷了所有攥住人影的力量,

頃刻之間,人影重獲自由。

他們海潮般奔赴進旋渦。從此落葉歸根,再不用徘徊別鄉。

最後一個人影離開的時候,這個存續了千年的大籠終於瓦解。所有景象都在飛速遠去,所有聲音都開始變得模糊。

張婉也隨之淡化成霧。

臨到消散前,她忽然問了謝問一句:“除了柳莊那次,我是不是還在別處見過你?在另外幾世,在另一些地方。”

謝問道:“見過。”

張婉看著他,又說:“也見過其他人吧。”

比如錢塘謝府上上下下百余口。

謝問依然道:“見過。”

張婉輕聲問:“你是……每一世都去送我們嗎?”

謝問靜了片刻,笑了笑說:“不是,偶然遇見。”

他常會在世間某處碰到像張婉一樣的故人,他們早已換了模樣、有著新的身份、新的家人。不論曾經有多麽轟轟烈烈的愛恨與牽掛,一場輪回之下,都會變成塵封過往,再不會被誰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