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有情劫 第六十二章 長安三月雨,天山一丈雪(第3/4頁)

玄奘溫言道:“莫哭,莫哭。飄風驟雨,只在旦夕之間;密雲覆月,終有開現之時。我此來特為傳法於你,你當傳布人間,勿使斷絕。”將袍袖一展,卷卷經書自袖中流出,落在寺門前一方磐石之上,乃真諦三藏,《瑜伽師地論》一千卷,《大智度論》一千卷,《攝大乘論》一千卷。

辯機如獲至寶,撫摩經書,問道:“師父,難道你這次回來不留下麽?”玄奘搖頭溫言道:“我生將盡,不可久居。辯機,你好生修習經法,我去了。”辯機不舍,向空哭喊道:“請師父稍息,我叫各位師叔師伯師兄師弟都來與師父相見。”玄奘於空中摩辯機之頂,道:“辯機,辯機,見我經法,如見我人,又何必拘泥色相?我去了。”辯機大哭流淚,向空捉玄奘之手,卻捉了空,只見那清瘦的身影向雨雲深處去了。辯機倒在寺門之前,大哭不已,寺內僧人驚動,都出來察看,只見經書宛在,不沾水霧,斯人已去,俱各向西流淚禮拜。

“……把可愛的長安。

因不慎而淪陷了可愛的長安,

當離開宮殿時遺落了經法寶卷。

願神堯光孝皇帝的血裔當受大位,千秋萬代。

願東方眾聖人垂鑒於後世,

回轉過來著落於天可汗之身。”

玄奘攜李世民之手,將出長安西去,西門老人淒愴的琴音歌聲猶自從下方氤氳的雨霧中傳來,李世民聽了,回首看雨中長安,煙樹淒迷,城闕萬重,潸然兩行淚下,不能自止。

彼黍離離,彼稷之實。行邁靡靡,中心如噎。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彼何人哉?

“去休!去休!”玄奘嘆息,“自有歸來之日。”

李世民淚灑衣襟,隨玄奘乘空而行,須臾過了終南山、太華山、中條山、祁連山,只見天山在望,又遙遙看見須彌山頭魔氣如蓮,圓轉如日月相似。

玄奘心知魔種已成,不日內殺劫重啟,這一次比前不同,必將振動雲宮,動搖三界,玄奘不忍,道:“善哉!”於空中緩緩向下降來。

長安城春雨飄瀟,天山一帶,猶自寒凝大地,大雪紛揚,地下積雪有一丈之深,玄奘降下凡塵,領著李世民,行走於大雪地上,向一處殘舊的帳篷走去。

“哇——”一聲響亮的兒啼沖破大雪,遍空中寶光疾湧,蓮花開放,億萬金燈瓔珞,如滴水涓涓,垂覆在那帳篷之上,圓滿無余。

惟我大士,圓通妙應。入生死海,如月普印。

清凈光中,法身湛然。煩惱波浪,一任滔天。

煩惱愈盛,法身益顯。故於眾生,隨順不遠。

如水涵月,月不離水。光光相照,原無彼此。

我觀大士,不離此心。故求之者,如響應聲。

常光不昧,死生不隔。寂滅現前,自然超越。

玄奘與李世民走到那帳篷之前,只見早有兩人立雪相待,正是龍女、紅孩兒二人,見了玄奘,道:“菩薩來了。”喜而禮拜。玄奘合掌還禮,至帳門前呼喚:“檀越!檀越!”那帳門開處,走出一名牧人來,身穿皮襖見了玄奘,大喜禮拜:“法師萬福!法師萬福!”——原來此處天山腳下,乃何國之地,國中人人奉佛,見僧人便即歡喜。

那牧人只因家貧,平常也無物供奉寺院,所以不得入廟禮拜,此刻見玄奘氣度高華,的是有道高僧模樣,卻親來訪問自家孤陋帳篷,大喜之下,只道:“法師萬福!”又道:“法師,天寒雪驟,法師請進內稍禦寒氣,這一位是法師的同伴麽?便請一齊入內。”——這話乃是對李世民而說,龍女與紅孩兒卻隱去了身形,凡夫不得相見相聞。

此時帳內啼聲洪亮,久久不息,玄奘道:“不須入內,我聞檀越麟兒誕生,心中欣喜,故尋聲而至。檀越可否將孩兒抱出讓貧僧看一看。”那牧人道:“法師要看,那是小女前生修來,怎敢不依。”

入帳抱出孩兒,雙手遞與玄奘,玄奘一見,目有淚光,躬身道:“南無大慈大悲救護主菩薩!”見女嬰仍然啼哭不止,柔聲道:“慈哉正法明,如慧日當空。萬天鹹普照,億類荷生成。一滴真甘露,泗州寄此身。廣演大圓通,救劫尋苦聲。香馥三千界,妙蓮華下風。南無大慈大悲救護主菩薩!”那女嬰登時便住了啼哭,只將烏溜溜的黑眼睛看玄奘不瞬。

那牧人見狀喜道:“不想娃娃倒與我佛有緣,便請法師與孩兒起個名字可好?”玄奘道:“善哉!甚深妙法,具足萬善,貧僧有僭,就叫‘妙善’,如何?”那牧人千恩萬謝:“妙善,妙善,好!好!好!”又請玄奘入帳用齋。玄奘道:“檀越好意,貧僧心領,卻不必了。”於袖中取出一支青蓮花,放於女嬰胸前,教牧人“與孩兒隨身攜帶,自然諸邪不侵,長樂安寧。貧僧去了。”舉步將行,又向龍女與紅孩兒看去,龍女道:“我二人決於此地,守護師父。”玄奘頜首道:“如此也好,須是小心在意。”龍女道:“弟子等理會得。”玄奘又向女嬰所在處一躬,飄然與李世民一同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