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有情劫 第二章 未審人間今何世(第2/3頁)

牛頭痛苦地顫抖著,掙紮著,它的臉忽而從中慢慢裂開了,裂開,裂開,裂縫越來越大,中央飄出一縷清光,清光在裂開的牛頭上方跳躍著,舞動著,旋轉著,慢慢成為一個人形,有四肢,有五官,雙眼緊閉,霍然一下睜開,兩道厲電破空急射而來……

承乾一聲驚叫,霍地坐起身來,渾身大汗淋漓,他又做夢了,從懂事起就常常做的夢,每次都一模一樣,而他也每次也都會在這個場景驚醒。

“姆媽。”承乾摸到榻邊的水杯,端起來一飲而盡,“姆媽。”他又叫了一聲。

沒有人應聲。

母親平日總是守護在孩子們身邊的,每次承乾驚醒,就會看見母親溫婉的目光,於是他可以撲入母親懷中,而母親總是微笑著輕輕拍打著他的背,安慰:“沒事,沒事,姆媽在這裏。”

母親到哪裏去了呢?

承乾在府內穿梭著,尋找著,偌大的秦王府,今日竟似空無一人,母親、父親、父親的僚屬,都不知去了哪裏。院子裏空空蕩蕩,只有知了的叫聲響成一片。

院角的一處房子裏忽然傳出低沉的、急促的喘息聲,是什麽人?

承乾躡手躡腳,走上前去,趴在門邊,從門縫裏向內張望。

啊,父親!承乾不由得低低叫了一聲,屋內的兩個人似乎都處在一種精神恍惚的狀態中,根本沒有聽到承幹的叫聲。

承乾看見父親李世民發髻散亂,渾身是血,身軀微微顫抖,將手伸在銅盆裏,一遍一遍地反復清洗著雙手,盆裏的水泛著艷紅的光芒,血腥味透過門縫飄來。

母親跪在一旁,一盆水洗過,又換一盆。

父親殺人了嗎?殺的是誰?為什麽我感到很緊張,氣都喘不過來。

承乾向門裏望去,見父親終於洗完了手,母親拿過白色的絲巾,將父親的手細細擦幹,父親舉起自己的雙手,久久的注視著,突然倒身撲在母親的懷裏,背脊不住抽動,發出低低的嗚咽聲。母親抱著父親,輕輕地拍打著他的背,柔聲安慰:“二郎,沒事了,沒事了。”

承乾從未見過父親這個樣子,他覺得今天好古怪,是做夢還沒醒麽?承乾不敢再看,躡手躡足回到自己房內,重新躺下,心裏覺得煩躁不安:不如去找承業他們玩吧?

他翻身起來,走到屋門前,院子裏步聲橐槖,他看見父親已經脫下染血的鎧甲,換上了幹凈的紫袍,大踏步走出府門去了。

長孫無垢送李世民出門,回過身來,見承乾站在門前,呆了一呆,問道:“沙竭羅,你醒啦?”

“嗯,姆媽,我要去找承業他們玩。”

長孫無垢臉色一變,隨即鎮定了心神:“沙竭羅,不要去了,承業他們都走啦。”

“走了?走到哪裏去了?為什麽都沒有跟我說?”

長孫無垢不回答,只是重復道:“他們都走啦,走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了,再也不回來了。”

“為什麽?不,姆媽,我不管,我要去找他們回來。”承乾跑出屋門,奔向院外。

“站住!”長孫無垢忽然厲聲喝道。

承乾一愣,立住了腳,母親還從未如此疾言厲色呵斥過自己呢。

“沙竭羅,我來告訴你,從今天開始,你父親就是太子了。”

“那麽伯父呢?伯父不是太子嗎?”承乾不解。

“你伯父不做太子了,他和你四叔,還有承業、承道、承德、承訓、承明、承義,承鸞、承獎、承裕、承度他們一起,都去了很遠的地方,他們再也不能和你一起玩了。”

承乾呆呆地站立著,他忽然明白了母親話裏的意思,他知道父親剛才為什麽要一遍一遍地洗手,他開始放聲大哭。

“不許哭!你父親現在是太子,你將來必定也是太子,要統理這萬裏江山,不能像女子那樣哭哭啼啼。”長孫無垢喝道。

承乾哭得更厲害了,長孫無垢站在那裏看了他一會,終於不忍,走過來將他抱入懷中,“好了,好了,沙竭羅,不要哭了,不要哭了。”

臨湖殿外,尉遲敬德全裝甲胄,渾身浴血,手持鑌鐵長矛,目中精光四射,令人不寒而栗。

臨湖殿內,李淵黃袍烏帽,垂頭而坐,鬢邊雪白一片。

他今年六十一歲,自小嫻熟弓馬,身體強壯,又頗得道家自在養心之道,因此雖然年已花甲,鬢邊卻少見白發,今日半日之間,頭發卻已幾乎全白。

今朝他召諸子進宮,本欲削世民之權,解散秦王府僚屬,擇日傳位於建成,一舉而平天下之議,也可全父子兄弟之情,不想世民似乎得了消息,淩晨進宮,與尉遲敬德、侯君集、張公謹、劉師立、公孫武達、獨孤彥雲、杜君綽、鄭仁泰、李孟嘗伏兵於玄武門,趁建成、元吉入宮平明之時一並格殺,秦王府親軍又殺建成、元吉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