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有情劫 第二章 未審人間今何世

往事越千年。

牧野之戰,血流漂杵,伏屍百萬,悉隨風煙卷去,人世滄桑,千余年分合離亂。

如今天下四大部洲,大國有五,東勝神洲,與南、北、西三洲遠隔重洋,乃傲來國所在,國主自號萬聖王。不過傲來國所轄,不過東洲五分之一,其余土地,多為古妖巨魔占據,並不受傲來國萬聖王統轄。

南贍部洲,國號曰唐,領有南贍部洲大部,西牛賀洲及北俱蘆洲小部,乃承周、秦、漢、晉一脈經隋而至唐,天下人口,十之五六都在大唐,號為中華正統。

北渡傷心海,則有魏,乃鮮卑拓跋部所建之大國,昔漢末三家分起,五胡亂華,胡漢諸族建國無數,南北大亂數百年,北海鮮卑拓跋部入中原爭正統不得,退入北俱蘆洲,世代與中華對峙。

西過蔥嶺,乃西牛賀洲天竺國,其國亦經千年兵火,當今分為南北天竺。

以上五大國之間,復有小國數百,或為人立,或為妖踞,不能一一遍指。

長安,太極宮兩儀殿。

“宗師,我欲破國成家,以全骨肉手足,宗師以為此舉可行否?”老者神色疲倦,坐在胡床上,倚著扶手,一柄鐵如意在掌中翻來覆去,低聲問面前一名道者。

老者就是當今大唐皇帝,李淵,這一年已是他在位的第九年了。

“陛下此話怎麽講?”道者白須白發,身著青袍,風神沖俊。

道者乃終南山樓觀道宗師岐暉,隋末天下大亂,李淵在太原舉兵,多得岐暉與道門之力相助,李淵對他十分信任。

李淵斟酌了一下語句,慢慢說道:“我老矣,每覺身痛。大郎、二郎近日相爭愈烈,我恐前代兄弟相殘之事,復現於今日。故我欲傳位於大郎,而遣二郎還陜東道大行台,居洛陽,建天子旌旗,自陜以東皆王之,如漢梁孝王故事,庶幾可免身後大患。”

“陛下此舉,固然用心良苦。”岐暉說到這裏,話鋒一轉,“不過恕貧道直言,陛下欲破國成家,用意雖好,貧道只恐國既破之,家亦不全,使中原大地,萬萬生民,復陷刀兵水火之災,陛下宜慎思之。”

李淵頹然低頭,良久,方擡頭道:“依宗師所見,該如何處分呢?”

岐暉道:“其實陛下已有主張,只是遲疑不決,貧道又何必多言?此乃海內至重之事,家國天下,都在陛下一念之間,陛下宜早決之,不然,雖有噬臍之悔,終究也是無用了。”

他是道門大宗師,地位超然,故此與李淵說話不比尋常大臣,甚為直截了當。

李淵默然,久久不語,半晌,道:“宗師,你說的是,我會早作決斷。”

“陛下若能一舉而定此事,誠為天下萬民之福。”岐暉欠身道,“陛下,天色已晚,貧道告辭回山了。”

“好,宗師慢行。”

岐暉起身,稽首一禮,飄然而出。

李淵獨坐殿內,一動不動,過了一會兒,忽然站起身來,走出殿外,向北眺望,紅日西斜,天邊暮靄沉沉,色作暗紫,看不到北地關山。

六月天氣,太極宮內蟬聲聒耳,令人心煩意亂,李淵怔怔眺望向北眺望良久,喃喃低語:“迦陵,如果你還在這裏,你會怎麽做呢?迦陵,迦陵,我心甚亂,亂如絲麻。”

“大家,該用晚膳了。”張婕妤從內殿轉出,低聲提醒。

“哦,呵呵,好,用膳用膳。”李淵瞿然驚醒,張婕妤扶著他走入內殿,宮女們川流不息,將晚膳送上,尹德妃跪坐在席旁,正在擺放餐具。

李淵扶著張婕妤坐下,卻又出起神來,尹德妃道:“大家,用膳了。”李淵一驚,仿佛終於下定了什麽決心,忽然轉頭對內侍道:“傳旨,明日一早,命太子、秦王、齊王與裴寂、蕭瑀、陳叔達入宮議事。”內侍領命,“是。”尹德妃、張婕妤聞言,喜道:“大家,你終於要下決斷了麽?”——她二人卻與太子建成交好,生恐秦王世民即位,對己不利。

李淵揮了揮手,十分疲倦:“明日你們自然知道了。”說罷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張婕妤忙夾了一塊鹿炙,送入李淵口中。

虛空,無邊的漆黑,無數的人頭,或生雙角,或生三目,或長獠牙,或披紅發,密密匝匝,俱都瞪著眼睛,大張著嘴,隨著條條素天金氣向中央急聚攏來。

人頭堆起來,堆起來,構成一個巨大的奇怪頭顱,萬萬千千人面在這個頭顱上往外怒目而視,發出無聲的呐喊。

幽藍的霧氣升起,那個巨大的頭顱慢慢開始變形,變成一個蒼黑色的猙獰牛頭,頂上長出了兩支彎彎的、長長的利角。頭顱上的無數面孔消失了,而千萬只眼睛向牛的額頭上匯聚,匯聚成為六只血紅的怪眼;六只怪眼詭異地上下移動,牛頭高高昂起,張開大嘴,神情扭曲,似乎正在發出痛苦的嘶吼與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