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浮黎劫 第十二章 從來人心無饜足

話說方今天下,子罕在位,後羿恃仗武力,滌蕩中原,懾伏四方,自己做了首相,統帶六師,任東夷舊臣招靈、次民、巫立、空桑、寒促等人分掌夏之天地六官,軍國庶務悉由東夷族人參決議定,內外大小百僚臣工噤若寒蟬,無敢多言者;又命逢蒙執掌禁軍,宿衛宮廷,早晚不離子罕左右,名為侍從,實則形同監視,子罕名雖天子,非但無處分朝政之權,連自由也是難保。子罕心中氣悶,又不敢形於顏色,也曾思量要削奪後羿之權,然而後羿勢力遍布朝中,他身前並無一個得力之人,終究是無可如何,這也不消去說他。

歲月如箭,倏忽已有數年,好在後羿雖然專擅,賴有招靈、次民、巫立、空桑等忠貞老臣管理政務,用法寬簡,倒也頗有條理,四海很是寧定,百姓多贊後羿之仁德。

這一日正逢五月初八,子罕王後簡貞生辰,嫦娥與內外百官夫人一起進宮為簡貞賀壽,至亥時方回,後羿攜手接入,見嫦娥面罩寒霜,十分不悅,問道:“今日王後生辰,大家進宮聚宴,娥妹卻為何這般不歡喜?”

嫦娥並不理他,坐下兀自生悶氣,良久忽然問道:“君侯以為,如今我們的日子,比在東夷如何?”

“娥妹為何突然想起問起這話?如今我們大權在握,四海歸服,比之昔日在東夷局處一隅,有如天壤之別。”嫦娥嗤聲不屑:“以我看來,今時不及昔日多矣!”

“呃,娥妹這話怎麽講?”後羿不解。

“我們在東夷之時,可用看人眼色,受人指使?”

“娥妹這話又怎講?你如今貴為首相夫人,一呼百諾,還有何人能指使於你?又有誰人能給你氣受?”

“怎地沒有,大有人在,今日王後生辰,我少不得低聲下氣,與她斟酒傳杯,這還不是受人指使,看人眼色?”

“我道是何事,原來你為此事不悅。不過簡貞乃是王後,又逢生辰,你與她斟幾杯酒,也算不得什麽。”

嫦娥哼了一聲,又是半晌不語,後羿甚感無趣,正想說些什麽別的話題,嫦娥幽幽道:“君侯,你可還記得我們定情那晚所說的言語?”

“自然記得,我後羿此生,絕不敢有負於娥妹,如違……”

“不是這話,”嫦娥打斷了他,“君侯可還記得?我們後來說道,若有一天君侯得了天下,必立嫦娥為後,母儀天下,為萬人之上。”

“這……”後羿不由沉吟。

“君侯何故遲疑至今?公子罕何德何能,可久居天子之位?我們當時不過以他為名罷了,如今諸侯已平,君侯仁名也已播於天下,何不叫那子罕退居,禪位於你?”

“這……禹王骨血,如今只有子罕,禹王待我恩重,我不忍蘧言此事,恐有逼迫之嫌,總要子罕主動讓位於我,方是完美。”

“那子罕若永不提起禪位之事,君侯也就不問麽?”

“呃……”後羿一時語塞,“此事來日方長,也不急在一時。”

“來日方長,”嫦娥冷笑,“你對禹王骨血倒是情意深重,當日將太康諸人腰斬棄市,如何又那般忍心?”

後羿怫然不悅:“夏啟乃弑父逆子,他的子孫便是孽種,豈可與子罕相提並論?”

嫦娥心道:你這話說的倒漂亮。卻也不再糾纏此事,續道:“人無害虎意,虎有傷人心。大丈夫遇事須當早決,不然終貽其害。君侯便等得,那子罕名為天子,大權盡在君侯手中,心中豈無怨氣,怎知他無異謀?他一日在位,我們便如與虎同眠,何時方能安心?”

後羿不以為然:“娥妹多心了。朝廷事務、宮中動靜在我之掌中,那子罕不過膏粱子弟,能有什麽作為,焉能為害?”

“君侯……”嫦娥還待再言,後羿擺手道:“娥妹不必再說,天時已晚,此事容後再議。”

夫妻二人躺下,嫦娥心中恚怒,使出小性兒,當夜碰都不讓後羿碰一下,後羿心中懊悔,說了許多賠情的話,嫦娥全不理睬,後羿無奈,只得翻身自己睡去。

一夜無話,捱到天明,兩人起來梳洗了,用過早膳,後羿上朝視事,嫦娥坐在正廳,想了一會,喚府中下人:“與我請逢蒙將軍過府議事。”下人領命而去,約有頓飯工夫,逢蒙隨下人來到相府,朝上躬身道:“夫人在上,喚小將過府,有何吩咐?”兩眼時時瞄向嫦娥身上。

嫦娥心中厭惡,屏退左右,笑道:“將軍,我有一事拜托,不知將軍可願承當?”“夫人只管吩咐,小將無有不從。”

“將軍,你上前來。”逢蒙連忙上前,此時離得近了,嫦娥身上幽香透入鼻端,越發意馬心猿。

只見嫦娥從身上掏出一個小小綠色繡囊,遞與逢蒙,逢蒙心臟怦怦亂跳:“夫人,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