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玉面丸(第4/17頁)

我捧著碗吃到一半時,忽然想起先前給我打下手的阿濁,這些吃飯的人裏面沒有她,再不來的話大家可就把食物都瓜分光了。我便拿起兩個茶雞蛋和鹽芋,端著碗走出院子裏張望一下,也不見她人影,又繞到後面磨房,周圍一時都黑黢黢、靜悄悄的;我有點害怕,正想趕緊回去,才聽得一個角落頭裏傳來有人嘀嘀咕咕的聲音,我側耳聽了聽,尋摸著靠過去幾步:“阿濁……阿濁?是你在那邊麽?”

嘀嘀咕咕的聲音停了一下,過了一會兒才提高一些回:“是我,誰?誰叫我?”

我松了一口氣:“是我,今天新來的,我叫嚴月兒。”

“嚓”的一聲,一個火星燃著了,阿濁將豆大一點的小油燈舉起來定定地看了看,我順著燈點走過去,依稀看清她蹲在盡頭的墻根下,不知道在幹什麽,“我是想叫你去吃飯的,你一個人躲在這裏做什麽?”

“吃飯?”她很意外,“他們從來不讓我進廚房吃飯的。”

“但你也一起幫忙幹活啊,為什麽不讓你進去吃飯?”我也蹲下來,把帶來的鹽芋和茶蛋遞給她。

“我是烏糍姐在路邊撿回來的,只要給我口飯吃不餓死就行了。”她憨憨地笑,我這時才注意到她身邊地上有個缺了一大塊的碗,碗裏有點飯菜,碗口還架著筷子,我好奇道:“你怎麽不吃啊?”

她似乎被我發現了什麽秘密似的不好意思:“我想請小弟弟們先吃。”看我驚訝的表情,她趕緊解釋:“這堵墻根下面有聲音,我來這兒不久就發現了,他們在說餓……”

我被她說得頓時毛骨悚然起來,“墻根下面哪來的小弟弟?”

“都是姐姐們的孩子啊。”阿濁笑道,忽然她做個噤聲的手勢,然後把耳朵貼到墻上聽了一會兒:“你聽,他們來了……”

“誰、誰們來了?”我雖然害怕,但又好奇,只得學著她的樣子也把耳朵貼上去:“……哎?”還真的模糊聽到一些人聲,還有很多雜亂的腳步聲,突然腳下兩塊磚頭“格拉”幾下動了動,阿濁立刻整個人趴在地上沖那個墻根縫隙裏輕聲喊道:“老虎?……老青?”

默了默,那塊磚頭被完全推開了,裏面伸出一個小手,有個男孩子含糊的聲音回道:“來了……”

阿濁趕緊把茶蛋遞到那手裏,手便縮了回來,阿濁又沖那個磚縫裏說道:“我這裏還有個芋頭,來拿麽?”

過了一會兒那小手又伸了過來,阿濁把芋頭也給了他。

我驚訝地看著阿濁,也俯下身過去看那磚縫,但臉都印在泥地上了也只是黑乎乎的,什麽都看不清:“這堵墻後面是哪裏?他們是姐姐們的孩子?哪些姐姐們?”

阿濁搖搖頭,“我只知道這墻根下面能聯系到他們,但那邊是哪裏我可不知道,他們說自己是這個萼樓裏的姐姐們的孩子。”

這時磚縫裏又傳來男孩子含糊的聲音:“謝謝姐姐……”後面的就聽不清了,阿濁趴下去聽了一會兒,不時點點頭,然後回道:“好、好,我會轉告的。”待到話都說完了,她像是完成重要心事一樣松一大口氣,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剌剌地拿起那個缺口碗狼吞虎咽吃起來,我好奇道:“你們剛才都說什麽了?”

“嘿嘿……老虎說今天來了個新姐姐,是好人,還叫我轉告要謝謝你。”

“哦?”我心裏還是困惑不解,“這個萼樓裏的姐姐們的孩子是什麽意思?”

“不知道呢。”阿濁無所謂地笑笑,“你都吃飽了嗎?你出來這麽久他們不找你?”

“對啊,我都忘了!”我別了她跑回廚房去,還好大家吃完飯都在那四散閑坐著,趙不二正巴結在羅娘旁邊賠笑說話,羅娘卻話不多,總黑著臉不苟言笑。趙不二正沒趣,看見我就沖我伸著懶腰道:“哎哎,交五鼓了,咱回去吧,忙了一夜我都困乏得緊了。”

於是我隨趙不二一起辭了眾人,從小廚房的偏門出去回頭羹店不提。

“大暑”民諺有一候腐草為螢、二候土潤溽暑、三候大雨時行的說法,明日就是“大暑”了,今夜院子裏果然就飛來好些螢火蟲。

羅娘今晚宰了幾只鵝鴨雞兔,分別做幾種熬肉和熏肉,趙不二則負責切肚絲、燒鱔絲,還有腰腎雜碎湯,是給各院的大人們滋補的,但因是暑氣最盛的時節,所以最主要的還是做槐花涼水面和甘菊冷淘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