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結篇(第3/11頁)

“小公子您也知道,這兩年為著黃金一事,周邊諸國多有不滿。除了迦滿與鵠庫正在交戰,無暇顧及之外,其余的都已多半暗地裏有了動作。”硝子低聲道。從硝子那些言語中,海市仿佛能聽見那個人的聲音正冷冷重疊於後——嗓音醇凈平緩,唇邊的舊刀痕一定正微微揚起,成為一抹笑意。“南方各國皆視鮫人為航海通商之守護神祗,我國中若有鮫人守護,多少能有懾服之效。儀王之亂平靖尚不足二十年,眼下正值民間金銖籌算混亂,只要有數月的外征內亂,國體崩毀百姓塗炭之大勢即難以挽回。難道小公子要犯下這六千萬人命的罪愆麽?”

“你錯了。”海市昂然地揚起頭,冷冷睨視著硝子,仿佛是在對硝子身後的那個幻影說道,“何必自欺欺人?將六千萬人拖下深淵,那只能是皇帝的罪愆。”

硝子微微一怔,很快平靜了心神。“令堂老夫人此時怕是已在來京的路上,待小公子迎回鮫人,便可團聚。”

“你們、竟然——!”海市驚怒已極,探手腰間,卻尋不到慣用的長劍。

“老夫人聽說小公子在京中做了富貴人家的繼室,迎老夫人來京頤養天年,想必心內欣慰得很,總想早一刻見到您回京罷。”硝子說罷,倒懸著拱手為禮,繼而將身子向後一仰,雙手反抓檐頭,無聲無息地上了殿頂,幾個提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海市定定立在原地,紗帷在冬夜的料峭寒風中飄舞。

次日晨早,女官進來侍侯更衣時,發覺宮室內空無一人,金珠瓔珞與白錦翟衣淩亂委棄在地,兩朵怒放的折枝葛巾牡丹經了一夜北風,已然萎謝失色。

  奪罕,鵠庫左菩敦王奪洛幼弟。糾合右菩敦部、迦滿國,篡左菩敦王位。奪洛戰死。左菩敦部牧場、牲畜歸於右菩敦部者,三之有一。

——《內閣大庫。奏章合牒。天享卷。十五年一月》

立春前,西南各國使臣麇集虹州,由黃泉關派軍護送前往帝都,順便捎來了鵠庫變亂的消息。左菩敦王奪洛銳意並吞迦滿,遭迦滿人抵死反擊,一貫的夙敵右菩敦王額爾濟更將兩名女兒許配與奪洛胞弟奪罕,派軍扶助奪罕篡取王位。左菩敦部在兩面夾擊下節節敗退,奪罕手刃奪洛,篡得左菩敦王位。

“邊疆平靖。每一份邊牒都是邊疆平靖。從冬至到立春,邊疆沒有任何動靜。”昶王聲音不大,太陽穴卻隱約浮動著青筋。“惟有這一份不是邊境平靖,竟然是奪洛的死訊。”一份緞面折子啪地摔到符義面前。“沒有奪洛在黃泉關佯攻,以我們手中的兵力,對付近畿與羽林軍太過勉強。”

“王爺。”符義不易覺察地皺了皺眉。“這回護送使臣進京的武將乃是我在黃泉關的同袍,兵士中亦大多是我的舊部,再加上近畿營中我直系二萬余人,善加運用已經足夠。如今方諸的養子養女俱已失去兵權,羽林軍亦不足懼。王爺不妨尋個借口出京去,待屬下將京中打掃幹凈,省得許多口舌是非。”

“護送使臣的武將,叫什麽名字?你對他可有把握?”昶王眯起的眼裏閃過精光。

“那人名叫張承謙,平民出身,是郭知行的舊部。”

“——也好。昨兒個夜裏那些信奉海神的愚民已經來過了。”

“哦?”符義稍稍動容。昶王私下一貫稱呼注輦人為“信奉海神的愚民”,可謂厭惡已極。他少年時被送往注輦充當質子,飽受冷遇,難為他一個十一歲的孩子謹慎持重,明敏好學,在宮廷中保全了自己。十三歲上,儀王叛亂,季昶母舅汾陽郡王亦隨之作亂,季昶即遣人自注輦投書仲旭,痛切自陳絕無二心,並變賣金珠,購置糧秣送往虹州,尚要受注輦官員譏諷盤剝。隨著仲旭勢力逐漸坐大,勝局初定,注輦人對季昶態度方熱絡起來。早年輕視昶王的注輦使臣蒲由馬更藉機希求攀附,送來一張上好絲緞扇面請昶王賜字,昶王亦不推辭,揮毫而就。蒲由馬得意洋洋將扇面配上扇骨,四處示人。注輦人不識中原文字,多半曲意敷衍兩句便罷,隨行的五千名羽林軍見了卻不免暗自好笑——季昶題的乃是“前倨後恭”四字,確是鐵劃銀勾、神完氣足。

帝旭登基後,昶王提出要返回褚國,注輦不僅立即放行,另贈送了大量寶貨,進獻公主緹蘭。二十一歲的昶王那時便深知韜晦之道,將八年之亂中一切功勞推到湯乾自名下,自己擺出一付放蕩模樣,避過了諸多耳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