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華鬢不耐秋 IV(第3/4頁)

  濯纓探手進去拔出那染了血與腦髓的金步搖。伊瓦內口中流出的鮮血裏,漸漸羼雜了白色的絲縷。

  此時帝旭方諸聯手,與另一名胡人正戰至酣處,三人於飄風中卷做一團,起落交錯,間有劍光劃過。方才帝旭說那胡人使的劍法名叫“翼垂圖南”,濯纓亦曾聽方諸提過,是前朝一名武將所創,取鯤鵬禦風而行、浩大迅疾之意。褚朝開國帝褚荊當年起於蓬藁,百戰立國,那名前朝武將堅不求降,苦戰萬軍之中,一式“水擊三千裏”殺傷二十余人,終不能脫困,力竭戰死。

  帝旭猛然跌出戰圈,三尺青鋒寸寸斷裂,面上近右眼處亦遭了劍傷,正倒在那伊瓦內屍身一側。那胡人竟直追而來,全然不顧自身後背暴露於方諸掌風之下。帝旭順手拎起伊瓦內的屍首擋於身前,胡人更棄劍用掌,眼看就要打在屍首後心上,濯纓卻躍身撞開帝旭,單手撥轉屍首肩膀,一掌拍在背心期門穴上,只見那屍首手足格格而動,自胸口肩頭各大穴中射出十數枚菱形鐵刺,那胡人怒喝一聲,戟雙指為劍,使翼垂圖南中的野馬塵埃一式,一瞬間彈飛十數鐵刺,卻不提防方諸自後背追襲而來的一掌。那一掌亦不是怎樣快,卻極穩靜,勢大力沉地印在那胡人後頸上,激起一聲劈裂響動,胡人立時脊梁頹縮,嗒然落地。

  方諸不理會胡人死活,直奔帝旭身側,將他扶起。濯纓亦自地上起身,向那胡人走去。胡人脊梁震碎,煎熬異常,卻不能立死,雙眼瞪得睚眥欲裂。濯纓蹲下身子,俯視著他渾濁的藍眼。那胡人看著濯纓,眼裏轉過最後一線碧藍的神光,掙紮著,低聲斷續吐息,依稀組成了一個句子:“卓音·罕察努塔巴音……”

  那是許多鵠庫男子一生的最後一句言語。

  再深的仇怨,贏家亦不會不允許這樣的請求。

  卓音·罕察努塔巴音——殺我,予我戰士之榮耀。烈戰而死,成敗皆坦然,是最終之榮耀。那亦是當年幼小的奪罕對方鑒明所說的第一句話。

  濯纓翕動雙唇,卻沒有出聲。

  巫吉塔那——泉下再會。

  胡人讀出了他無聲的言語,於是安心地合上了眼,等待致命的一擊降臨。濯纓背著身子,不動聲色地將金步搖刺入他的中庭穴。那胡人面色一舒,眉間展開,登時消除了痛苦的神色。

  腳步雜沓,禁衛終於覺察有異。濯纓起身,去攙扶帝旭。帝旭面上傷痕頗深,卻無大礙,只是血糊了眼睛,右眼視物模糊。見濯纓過來,便微笑道:“濯纓,你雖年輕,卻是個好手。想要什麽賞賜?”

  濯纓亦微笑,雙眼似是深不見底,燈光下流轉動人。“臣恐太過僭越。”

  “無妨。只要國中有,你皆可自取。”帝旭倚靠在濯纓肩上,伸手擦拭右眼血痕。

  “那麽,臣無禮了。”

  濯纓說著,指間金光翻轉,如一道兇險的虹直插帝旭心口,快如飛矢。

  帝旭避無可避,連面上笑影亦不及收起,眼看便要橫死於一支步搖之下。原來如此——兩名刺客,其一身負卓絕劍術,其二煉血為鐵,藏於周身經脈交接之處,縱使劍殺不成,尚可屍殺。即便兩人皆墨,帝旭與方諸已有耗弱損傷,更不會提防濯纓暴起傷人,仍有一記絕命之殺——這是局中之局,殺中之殺。

  鮮血噴濺,繼而在青綠的絲袍上急速擴散成一片汙黑。步搖深深刺入骨肉,綴飾的瓔珞猶在珊珊作響,珠聲清麗。

  “鑒明!”帝旭驚呼,數十禁衛此時執刀趕到,亦驚呆當地。

  帝旭跌坐在地,面帶傷痕,鳳庭總管方諸肩頭血如泉湧,卻仍保持著以自身翼蔽帝旭的姿態。羽林萬騎方濯纓卻飛身踢起地上的一柄劍,舞起電光繚亂,直向禁衛群中殺去。

  方諸面容青白,一手緊壓傷口,厲聲呵斥道:“濯纓!”真氣催動,血便從他指縫間小小噴湧出來。

  濯纓已殺至廊道出口,運起方諸當年親身傳授的輕功身法“蘆葉滿汀洲”且戰且走,刀劍交擊中,只聽他冷然揚聲回答:“世上本沒有濯纓這個人。我是奪罕。”下一瞬便躍出人群,騰身上了金城宮的重檐廡殿頂,失去了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