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突襲 第五章 拉婭

墓城寂靜幽渺,就像沒有月光的暗夜,兩者的陰森程度也相差無幾。這並不是說隧道裏空無一物。我剛從格柵那裏下來,就有一只老鼠跳過我赤裸的腳面。同時,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一只拳頭那麽大的蜘蛛,懸吊在我面前幾英寸的地方。我咬住自己的手,才忍住沒有尖叫出聲。

救代林。找到反抗軍。找到反抗軍。救代林。

有時候我會出聲,更多的時候,我是在心裏默念這兩句話。它們能支撐著我繼續前進,就像一種魔法,幫我驅除吞噬我思想的那份恐懼。

事實上,我並不真正知道自己應該找什麽。一大座營地嗎,還是只是一個小小的秘密藏身處?或是地洞裏任何並非鼠類的東西?

因為大部分帝國軍營在學者區的東側,我選擇了向西。即便在這樣暗無天日的地方,我也能準確無誤地辨別太陽升起和落下的方向,帝國首都安提烏姆所在的北方,以及主要港口納維烏姆所在的南方。我從記事的時候起就有這麽強的方向感,那時候我還很小,塞拉顯得巨大無比,但我總是能找到方向。

這讓我多少安心了一些——至少我不會原地兜圈子。

有一段時間,陽光會透過墓城頂上的格柵照下來,讓路面略微有一點兒亮光。我有時會趴在遍布墓窟的石墻上,竭力忍住被那些腐臭屍骨的味道熏得嘔吐不止。如果武夫巡邏隊過於靠近的話,墓城是不錯的藏身之地。枯骨不過是枯骨,我對自己說,巡邏隊卻可能會要了你的命。

有這點兒亮光的時候,還比較容易擺脫我的疑慮,讓自己相信一定能找到反抗軍。在我四處搜尋了幾小時之後,那亮光漸漸消失,天黑了,像一重黑幕蒙住了我的雙眼。與黑暗攜手而至的是恐懼。它像沖垮了堤壩的洪流,一下子淹沒了我的頭腦。每一下砰砰聲都成了致命的輔兵,每一下剮蹭聲都被我想象成大隊的老鼠。墓城吞沒了我,就像一只幼鼠被巨蟒吞下肚腹。我戰栗著,覺得自己在這裏生存的機會,像那只幼鼠一樣渺茫。

救代林。找到反抗軍。

饑餓讓我內臟絞結,焦渴讓我咽喉熾熱。我發現遠處有火把閃耀,心裏頓時有一種飛蛾一樣的沖動,就是要不管不顧地沖過去。但那火把是帝國控制區的標志,而且,被派進墓城的士兵很可能都是賤民,武夫中出身地位最低的那些人。要是被一隊賤民在這種地方抓到的話,我不敢想象他們會對我做什麽。

我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被追捕的懦弱牲畜,這正是帝國眼中我的樣子——或者說全體學者的模樣。皇帝說,我們是活在他恩澤之下的自由人,但那只是個笑話。我們不能有任何財產,無權上學讀書,只要稍有僭越,就會被判為奴。

沒有其他任何族群像我們這麽慘,連原始部落也受盟約保護。在遭受侵略期間,他們接受了武夫的統治,其人民得到了自由遷徙權。馬林的海民則有地形可資憑借,又有大量的香料、肉食、鐵等貿易品來贏得武夫的歡心。

整個帝國境內,只有學者被當作垃圾一樣對待。

那就起來反抗這帝國,拉婭,我似乎聽到代林的聲音這樣說,救我,找到反抗軍。

黑暗讓我的腳步越來越慢,到後來,我幾乎是跪下來向前爬行。我所在的隧道越來越窄,兩側的石墻漸漸逼近。我汗流浹背,全身發抖,我最害怕狹小的空間。我的呼吸聲時斷時續地在周圍回蕩。在前方的某個地方,水珠正在寂靜中滴落。這地方會有多少鬼魂出沒?會有多少滿腹怨毒的幽靈四處遊蕩?

別這麽想,拉婭。世上沒有幽靈這種東西。我小時候,常常連續好幾小時聽部落裏的說書人沒完沒了地描繪那些神秘之物——夜魔王和他手下的神怪:幽靈、巨妖、暗鬼、陰魂和死靈。

有時候,這些故事中的形象會出現在我的噩夢裏。那時候,總是代林來撫慰我。學者們不像原始部落的人那樣迷信,而代林一直都保有學者那份健康的懷疑態度。這世上沒有鬼魂,拉婭。我聽到他的聲音,又在我的頭腦中回響。我閉上眼睛,假裝他就在身邊,讓自己從他可能的個性中獲取信心。這裏沒有陰魂,世上從來就不曾有過這種東西。

我一只手去撫摸臂環,就像我每次需要力量的時候習慣的那樣。由於沾滿汙物,它快要變成黑色的了。但我就喜歡讓它這樣,比較不容易引人注意。我撫摸那銀器表面的紋理,那一系列彼此連接的線條已經極為熟悉,以至於我可以夢到它。

臂環是媽媽給我的,在我五歲,我們最後一次見面的時候。那是我為數不多記得她的場景之一。她頭發裏有一股桂皮味,怒濤翻湧的眼睛神采奕奕。

“幫我保存它,小蟋蟀。就一個星期,然後我就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