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突襲 第四章 埃利亞斯(第3/3頁)

二十五下鞭笞之後,她抓住那孩子細長軟垂的頸部,讓他轉過臉來。“看著他們,”她說,“看著這些被你背叛的人。”

巴裏烏斯的眼睛乞求著院子裏的所有人,想要找到哪怕一個人,能給他哪怕只是一絲憐憫。他本不應如此妄想。隨後他放棄了,垂首看著地面。

歡呼聲繼續,鞭子又開始抽在他身上,一次又一次。巴裏烏斯倒在了白色石板地面上,身體周圍的那攤血跡迅速擴大。他的眼白上翻。我希望他失去了意識,希望他對周圍這一切不再有知覺。

我強迫自己看著。這就是你必須離開的原因,埃利亞斯。就是為了再也不參與這種事。

巴裏烏斯嘴裏發出咯咯的呻吟聲。院長垂下胳膊,院子裏一片寂靜。我看見叛逃者還在呼吸,吸氣,出氣,然後就再也沒有了動靜。無人喝彩。天亮了,陽光灑在黑崖學院的天空上,給烏沉沉的鐘樓鍍上一層紅邊,像是流血的手指。院子裏的每一個人,都被塗上了一層淺淺的血紅色調。

院長在巴裏烏斯的常服上擦了下馬鞭,把它收回腰間。“把他丟進沙海,”她對士兵們下令,“讓野獸吃掉。”然後,她審視我們所有人。

“恪盡職守,至死不渝。如果有人膽敢背叛帝國,你們會被抓到,為此付出代價。解散。”

學生們的隊伍開始解散。把叛逃者抓回來的戴克斯悄然離場,俊美的黝黑面龐略帶憎惡。法裏斯跟在他身後,顯然是打算拍拍他的肩膀,建議他去找間妓院樂一樂,忘掉心頭煩惱。迪米特裏厄斯獨自大步離去,我知道他一定是想起了兩年前的那一天,他被迫親眼目睹自己的弟弟像今天的巴裏烏斯一樣喪命的情景。這幾小時之間,最好都不要跟他講話。其他學生也很快離開了庭院,一路上談論著剛才的鞭刑。

“——才三十下而已,他太弱了。”

“——聽到他哭叫的聲音了嗎?簡直像個嚇破膽的娘兒們——”

“埃利亞斯,”海倫娜的聲音很輕柔,她搭在我胳膊上的手也一樣,“快走吧。院長會注意到你的。”

她說的對,每個人都在離去。我也應該走。

可我就是做不到。

沒有人看巴裏烏斯血淋淋的遺體。他是個叛徒,他無關緊要,但總該有人留下來。至少應該有人哀悼他,哪怕僅僅是很短的時間。

“埃利亞斯,”海倫娜的聲音緊張了起來,“快走啊。她會看到你的。”

“我要在這兒待一會兒。”我回答,“你先走。”

海倫娜想要跟我爭論,但她留在這裏,也同樣會引人注意。而我顯然不會被輕易說服。她走開前,最後回頭看了我一眼。等她走後,我擡起頭,果然看見院長正看著我。

我們的目光隔著寬廣的庭院相對,我第一百次痛切地感覺到我和她之間的巨大區別。我是黑頭發,而她是一頭金發。我的膚色棕黃,而她是石灰白。她的嘴型總是帶些不快和輕蔑,而我即便是心情不佳的時候,也是嘴角上翹。我肩膀寬闊,身高明顯超過六英尺,而她卻比常見的學者女人還要矮,甚至顯得更單薄纖弱,盡管這完全是欺騙性的表象。

但任何看到我們並肩站立的人,還是很容易猜出我們之間的血緣關系。我從母親那裏繼承了她的高顴骨和淺灰色眼睛。她還給了我無所顧忌的本能和極快的反應速度,讓我成了黑崖學院二十年來最為優秀的學生。

母親。可這個詞並不適合稱呼她。母親會讓人心生溫暖,想到愛和溫馨。而不是在生下孩子之後幾小時,就把他拋棄在沙漠部族。也不會在長達數年的時間裏,總是默默掩藏著強烈的敵意。

生下我的這個女人,也曾教會了我很多東西。其中之一就是自制力。我控制住自己的狂怒和厭惡,讓心裏沒有任何情緒。她皺起眉頭,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她擡起一只手放在脖頸邊,手指像是在描畫著領口露出的一個奇怪的藍色文身圖案。

我以為她會走過來,質問我為什麽還留在這裏,為什麽膽敢跟她對視。但她沒有,又凝視了我片刻,她轉身離開,消失在拱門下面。

鐘樓敲了六下,鼓聲響起,所有學生到餐廳集合。鐘樓下,士兵們擡起巴裏烏斯的遺體,把他運走。

院子裏寂然無聲,只有我一個人凝視著那攤血跡,剛剛還有一個男孩站立的地方。我心裏一片冰冷。我知道,如果不夠小心,自己會落得跟他一樣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