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監禁 1 被捕

我一直以為他們會在夜裏來抓我,而事實上,當六個男人騎著馬出現在平原上時,正是白天最熱的時候。此時正是農作物收獲的季節,定居地的人們都早出晚歸,日夜勞作。對這塊歐米茄人獲準居住的貧瘠土地來說,好收成幾乎很難出現。上一季的暴雨將深埋地下還沒發芽的種子沖得七零八落,結果根菜長得都很小,或者幹脆什麽都沒長。有一整塊地的馬鈴薯都往下長了,躲在肮臟的地表之下五英尺深處,瘦小幹枯,我們最終還是把它們刨了出來。有個男孩在挖馬鈴薯的時候淹死了,水坑雖然只有幾碼深,但土墻塌了,因此他再也沒能爬起來。我想過離開這個鬼地方,但所有的山谷都被雨水灌滿了,而且在這樣一個人人忍饑挨餓的季節,沒有地方會歡迎陌生人的。

沒法子,我只能留下來,熬過這悲慘的一年。人們在議論大旱災時期的故事,當時莊稼連續三年歉收。雖然當年我還是個小孩子,我仍然記得餓死的牛群暴屍在塵土飛揚的田野裏,瘦骨嶙峋。但那是十幾年前的事了,這次不會像大旱災時期那麽糟糕,我們如此互相安慰,仿佛這樣說多了就會成真一樣。接下來的春天,我們細心呵護著地裏的麥苗。早熟作物長得都很壯,那一年我們從地裏挖出來的又長又粗的胡蘿蔔,給半大孩子們帶來了不少歡樂。從我自己那塊小小的地裏,我收獲了滿滿一袋大蒜。我把它抱到集市上去,像抱著自己的孩子一樣。整個春天,我看著公共地裏的小麥長得又高又壯。在我的小屋後面,一片熏衣草整日被蜜蜂環繞,而在屋子裏,食物堆滿了架子。

他們來的時候,正是收獲期間。我一開始就感覺到了。老實說,我有不祥的預感已經好幾個月了。但現在我能清晰地感覺到,突然警醒起來,這種感覺我沒法向任何人解釋清楚,除非他也是個先知。如果非要描述的話,就像感到某些東西在發生變化,比如雲層掠過太陽,或者風突然改變方向。我站直身子,手裏握著鐮刀,往南望去。當呼喊聲從定居地的另一端遠遠傳來的時候,我已經在逃跑了。隨著叫喊聲越來越大,六個騎馬的男人疾馳而來,當他們進入人們的視野時,其他人也開始四散奔逃——阿爾法人襲擊歐米茄人的定居地,強搶財物的事並不少見。不過,我知道他們為何而來。我也清楚現在逃跑沒有什麽意義。媽媽警告過我,但當我注意到時,六個月已經過去了,一切都太晚了。雖然我已經穿過圍欄,沖到了布滿圓石的定居地邊緣,我心裏很清楚,他們還是會追上我的。

他們幾乎沒有減速,就抓住了我。在我奔跑的時候,一個男人直接把我抱起來,帶起了我腳底的泥土。他一拳打在我手腕上,我手一松,鐮刀掉在地上。接著,他把我臉朝下扔在馬鞍前,當我掙紮亂踢時,似乎都踢在馬身上,結果馬跑得更快了。隨著馬背不停顛簸,我的肋骨上下撞擊,五臟六腑幾乎都要顛出來,那感覺比之前挨的一拳難受多了。一只有力的手按著我的背,當這個男人身體前傾催促馬向前沖時,我能感覺到他的身體壓在我身上。我睜開眼但很快又閉上了,馬蹄揚塵,皮鞭飛舞,土地在眼前呼嘯而過,這種顛倒錯亂的畫面可沒什麽好看。

當我們逐漸慢下來時,我才敢再次睜開眼睛。一把尖刀抵在我的背上,我能清楚地感覺到。

“我們收到的命令是不能殺你,”這個男人說道,“打暈了也不行,你的孿生哥哥是這麽吩咐的。但除此之外,如果你要給我們找麻煩,我們可不會手軟。我會先切掉你一根手指,辦這點事甚至都不用下馬,這一點你最好相信。聽明白了嗎,卡珊德拉?”

我想說“是”,結果一口氣喘不過來,只咕嚕了一聲。

馬隊繼續前進。我繼續在馬背上頭下腳上顛簸不休,忍不住吐了兩次,第二次吐在男人的皮靴上。注意到這一點,我不免有些得意。男人停下馬,一邊咒罵不休,一邊扶直我的身子,用一根繩索把我捆得結結實實,兩條胳膊綁在兩側不能動彈。坐在他的身前,我的血液開始回流到身體裏,頭腦頓時清醒不少。繩子在我胳膊上勒出印來,但至少讓我穩當了不少。男人在後面緊緊抓著繩子的一頭,就這樣我們一直騎行到傍晚,夜色像套索一樣滑落地平線,我們稍作停留,下馬吃飯。有個男人給了我一片面包,但我沒什麽胃口,只從水瓶裏啜飲了幾口溫水,有股發黴的味道。接著我又被提起來,這次坐在另一個男人前面,他的一蓬黑胡須紮得我後脖頸生疼。他用布袋套住我的頭,但在黑暗中,其實沒有多大區別。

早在馬蹄聲漸漸變響,提醒我們已經踏上砂石修砌的道路之前,我就感覺到了遠方的城市氣息。透過罩在頭上的麻袋布,我開始看到閃爍的光線,感覺到周圍的人群,比集市日的黑文市場人還要多,我猜可能有幾千人。路開始變得陡峭起來,馬隊速度減慢,馬蹄踏在鵝卵石上噠噠作響。後來我們停下了,我幾乎是被扔給另一個人,他拖著我磕磕絆絆走了幾分鐘,不時停下來開門。每次我們繼續往前走時,我都聽到門在身後關閉上鎖的聲音。每次門閂滑回原位的吱呀聲就像重重的一擊,打在我的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