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4/7頁)

摩亙低聲說:“剛才那是什麽?”

“巨吼的一種。摩亙,我忘記你跟亥爾學會讀心了,你剛才嚇我一跳。”岱思倒了杯酒遞向他。那聲嘶吼的震蕩仍如潮水般在他腦中回蕩,他僵硬地張開緊握的手去接酒杯,再度搖搖晃晃地站起,把杯子撞得飛摔在石壁上,酒汁四濺。

他面對豎琴手,有理有據地問:“你為什麽騙我,說羿司制作那把豎琴時你人在以西格?達南說那時候你還沒出生。”

豎琴手的眼中沒有驚訝,只閃過一抹了解。他微微低下頭,又倒了杯酒,啜飲一口,然後坐下,雙手合握著杯子。

“你認為我騙了你?”

摩亙沉默,然後近乎驚訝地說:“不。你是巫師嗎?”

“不是。我是至尊的豎琴手。”

“那麽可否請你解釋,為什麽說在你出生前的一百年,你人在以西格?”

“你要聽半真半假的話,還是實話?”

“實話。”

“那麽你必須信任我。”岱思的聲音突然變得比火聲還輕,融入石壁之內的沉默,“信任得超出邏輯、超出理性、超出希望。信任我。”

摩亙閉上眼,坐下,發疼的頭往後靠:“你是在朗戈學會這個的嗎?”

“這是我在朗戈學會的少數東西之一。有一次塔裏斯發脾氣,用起這種心靈嘶吼,意外地把我也卷了進去。後來他為了表示歉意,就把它教給我。”

“你可以教我怎麽做嗎?”

“現在?”

“不是。我現在連思考都很難,更別說嘶吼了。你常用這招嗎?”

“不。這可能造成危險。剛才我只是感覺到有人進入我的腦海,就直接做出反應。要避開探查有更簡單的方法,要是剛才知道是你,我絕對不會傷你。”他頓了頓,“我來是要告訴你,至尊已經把他的名字定在以西格隘口的每一塊石頭、每一棵樹上。以西格以北是他的領土,每一個腳步他都能感覺到,一如感覺自己的心跳。除了我們,他不會允許任何人通過隘口。達南建議我們在歐瑟河開始解凍時上路。應該要不了多久了,天氣正在轉變。”

“我知道,我感覺到了。今天下午達南教我變成樹。”摩亙站起來,走到房間另一端撿起杯子,邊倒酒邊說,“我信任你,以我的名字、我的生命信任你。但我的生命已經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我的人生被塑造成專門要回答謎題。你今晚就給了我一道謎題,我會找出答案的。”

“這,”豎琴手簡單地說,“就是我把謎題給你的原因。”

幾天後,摩亙獨自到以西格山上練習易形,再度進入那股靜止的波流,並在其中意外感覺到一股暖意從地底深處湧出,湧入他的莖脈和枝丫,一直到他變回原形,都還感覺到那股暖意殘留在指尖和發根。一陣風拂過以西格,他看進風裏,聞到了赫德泥土的氣息。

回來時,他看到岱思和達南在一起,正跟庭院裏一名工匠講話。他走向他們,達南擡頭瞥見他,微笑著伸手探進鬥篷內袋:“摩亙,今天有個商人從克拉爾過來。一開春,商人就像鳥群一樣開始飛回來。他帶了封信給你。”

“從赫德寄來的?”

“不是。他說那封信已經在他身上四個月了,是從安紐因寄來的。”

“安紐因……”摩亙低聲說著,脫下手套,迅速拆開封印。他沉默地讀信,其他人看著他,剛才在山上吹拂他的那陣輕柔南風將他手中的信紙吹得窸窣作響。讀完後,他仍低著頭,在努力回想一張臉,時間和空間的阻隔已經使那張可愛的臉變得色彩模糊。最後他擡起頭來。

“她要見我。”他面前那些臉孔一時間變得無法辨認。“她叫我回家的時候別搭船。她叫我回家。”

那天晚上,摩亙在睡夢中聽見歐瑟河冰融的轟然碎裂聲,醒了過來。及至早晨,冰面上已經出現交織的裂痕,有如金銀鑲絲細紋。兩天後,融雪使河水變得渾濁高漲,把一塊塊大如馬車的碎冰沖過恪司,東流向海。待在哈特的商人開始裝載貨品,準備到克拉爾出海。達南送給摩亙兩匹馬,一匹是載行李的馱馬,另一匹是產自赫倫的母馬,性情溫和,四蹄覆著長毛。他送給岱思一條鑲翡翠的金鏈,答謝他在漫長寂靜的冬夜裏演奏的琴曲。一天清晨,山王、他的兩個孩子和碧爾,出來送別摩亙和岱思。太陽逐漸升起,以西格上方天空無雲,一片亮藍。兩人騎馬穿越恪司,走上那條少有人行、穿過以西格隘口通往俄倫星山的路。

逐漸升起的太陽將光亮一寸寸沿著山側推下,光禿的花崗巖峰頂在四周閃爍發亮。這條路一年中有三季可以通行,由至尊手下的人負責維持通暢,現在路面上則滿是落石和被風雪吹折的樹木。道路彎彎曲曲地沿著一條河前行,向上通往山緣。溫和持續的南風吹開了巨大瀑布的冰鎖,不時能聽見樹林間隱蔽處傳來潺潺水聲,或在高掛山峰的一匹匹結凍銀練上看見水光閃爍。四周一片沉寂,馬蹄踏在光禿巖石上的聲音宛如金鐵交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