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4/8頁)

艾斯峻筋疲力盡、一動不動地沉沉睡去,只在天快亮時,才被門前叫喚的瑟爾吵醒。摩亙一直坐在爐火前沒睡,聞聲便開門讓那只渾身濕答答、臟兮兮的野貓進來。

第二天,艾斯峻幾乎絕口不提這件事。他動作僵硬,表情緊繃不悅,只有眼神落在摩亙靜默又擔心的臉上時,神色才變得和緩。這天兩人待在屋裏,艾斯峻在巫師書中翻來找去,像只追尋氣味的動物,摩亙則試著把艾斯峻的袍子洗凈縫好,一堆無法開口的問題像籠中鳥困在喉頭。

太陽快下山之際,艾斯峻終於從陰沉的思緒中走出,嘆口氣,合上書,書的鐵鎖隨之自動鎖上。他望向屋外平原,說:“我應該告訴荷魯。”他一手拍在書上,握起拳來,“不,讓他自己親眼去看。國土是他分內的事,讓他自己處理。五年前只因為我講了實話,他就把我趕出喀爾維丁,現在我又何必回去?”

正拿著針線跟袍子搏鬥的摩亙坐在火爐邊看著他,發出一聲疑問。艾斯峻用一只手按著身側,轉身給爐火添柴薪,準備做晚餐。他停了一下,按了按摩亙的肩膀:“幸好昨晚有你在。如果有什麽我能為你做的事,我一定會做。”

有好一陣子,艾斯峻晚上不再出門。白天,摩亙跟他並肩工作,在古城廢墟裏挖掘;安靜的長夜裏,摩亙試著拼湊陶器或玻璃碎片,艾斯峻則在藏書裏翻尋。有時候兩人跟瑟爾一起到南邊橡樹林裏打獵,那片樹林從海岸向西一路延伸,深深穿越伊姆瑞斯國界。

有一次,走過不斷輕輕飄落的橡木枯葉下時,艾斯峻說:“我應該帶你去凱司納,穿過這些樹林,往南走一天就到了。也許那裏有人認識你。”但摩亙只是茫然地看著他,仿佛凱司納位於海底某處異域,於是艾斯峻沒再提起。

幾天後,摩亙在正挖掘的房間角落裏找到一堆很漂亮的玻璃碎片,有紅有紫。他把碎片拿回艾斯峻的小屋,洗掉泥土,試著拼湊。第二天下著大雨,他們無法出門。小屋裏氣味潮濕,爐火冒煙,瑟爾不安分地走來走去,不時朝艾斯峻抱怨地叫幾聲,艾斯峻則坐著,對著一本打不開的書念念有詞。摩亙用艾斯峻先前做出的粗糙黏膠,把那些玻璃碎片逐漸拼湊起來。

聽見艾斯峻不耐煩地開口說話,摩亙擡起頭來:“瑟爾,安靜點,我已經想不出字了。羿司是繼創立者之後法力最高強的巫師,他把書鎖得太牢了。”

摩亙開口發出小小的聲音,臉上帶著不解的神色,接著突然轉身從爐火裏找出一根燒了一半的小樹枝,吹熄枝上的火焰,用燒焦的那端在桌上寫下:“你需要他的豎琴。”

艾斯峻看著摩亙,突然從高腳凳上移身下來,站在摩亙背後看他寫的字。“我需要他的什麽?你的筆跡跟阿洛依的一樣難懂。哦,豎琴。”他一手按住摩亙的肩,“對,也許你說得對。也許他是用他制作的那把豎琴彈出一段旋律,鎖住這本書,或是撥了一下那根據說可以震碎武器的低音弦。但我要到哪裏去找呢?你知道琴在哪裏嗎?”

摩亙搖頭,丟下那根小樹枝,低頭瞪著,仿佛剛才的字是樹枝自行寫出的。過了片刻,他轉頭,發現艾斯峻正瞧著他。艾斯峻突然打開阿洛依咒語書的其中一本,在摩亙手裏塞了支鵝毛筆,問:“是誰以雙手上的疤痕,為自己的形貌付出代價?又是付給誰?”

摩亙開始在阿洛依其中一則咒語旁慢慢寫字。等他答完那道古老的歐斯特蘭謎題,開始寫個中教訓時,艾斯峻在他身後略帶嘶聲地猛然開口:

“你在凱司納讀過書!那學院不可能收沒有聲音的學生,這我知道,我自己也在那裏待過一年。你記得那裏嗎?記得那裏的任何事嗎?”

摩亙回瞪著他,猛然起身仿佛立刻要走,把長凳撞翻在背後。他走到門前,被艾斯峻拉住。

“等等,現在天快黑了。如果你願意再等一等,明天我跟你一起去凱司納,我也有些問題想問學院師傅。”

翌晨,兩人在破曉前起床,屋外綿綿細雨拍打著屋頂。日出前雨停了,他們留下在爐火前睡覺的瑟爾,往南穿過平原上潮濕的草地,朝伊姆瑞斯國界而去。太陽在雨雲後升起,雲層如漂浮在灰色海面上的船只。兩人走進森林,風在樹間穿梭,吹下最後幾片潮濕的葉子。他們朝通商大路走去,那條路貫穿伊姆瑞斯,通往更遠處,一路連接古城朗戈與凱司納。

“應該中午前就能走到大路上。”艾斯峻說。摩亙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露水浸濕長袍下擺,摩亙用眼睛看著無數樹木,仿佛能穿過樹林,看見一個他不認識的城市。遠處枝頭上有烏鴉飛過的黑影,粗啞的呱叫仿佛在模仿、譏嘲他喑啞的聲音。他聽見人聲,兩名商人的笑聲驚起一樹棲鳥,他們騎著馬、帶著鼓脹的行囊穿過晨光而來。商人趕上摩亙和艾斯峻,其中一人停下馬,垂頭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