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的低語 -7-(第4/5頁)

我的大腦一片混亂,然後漸漸覺察到剛連接上圓筒的三台機器都發出碾磨和旋轉的聲音,這種混合的怪聲很快消失在徹底的寂靜之中。接下來會發生什麽?我會聽見說話聲嗎?假如確實如此,我憑什麽能斷定那聲音不是來自偽裝得很巧妙的無線電裝置,而說話的人藏在別處密切觀察我們呢?即便到了今天,我也不願賭咒說肯定聽見了那些話,甚至不敢斷定我親眼目睹的究竟是什麽奇跡。但當時確實發生了一些事情。

簡而言之,那台裝有真空管和共鳴板的機器開始說話,流露出的確定感和智慧毫無疑問地證明了說話者確實在場,而且正觀察著我們。這個聲音很響亮,帶著金屬的質感,沒有生命,從發音的每個細節都聽得出它完完全全的機械特性,而且無法調整音調和表達感情,只能以可怕的精確和從容,刺耳而滔滔不絕地說個沒完。

“威爾瑪斯先生,”聲音說,“希望我沒有嚇著您。我和您一樣也是人類,但我的肉體安全地存放在向東一英裏半的圓山內,由合適的維生系統支持它的運轉。而我本人就在您面前,我的大腦在這個圓筒裏,通過這些電子振動機器看、聽和說話。一周之後,我將像以前無數次那樣再次穿過虛空,屆時將有幸得到埃克利先生的陪伴。我也希望能得到您的陪伴。我見過您的照片,也知道您的名聲,我一直在密切注意您和我們這位朋友之間的通信。有一些人類與探望我們星球的外來生物結成了同盟,我自然就是其中之一。我最初是在喜馬拉雅山脈裏遇到它們的,從各個方面幫助過它們。為了報答我,它們賜予我極少有人類得到過的體驗。

“假如我說我去過三十七顆天體,其中包括行星、暗星和難以界定的星體,八顆位於我們的銀河系之外,兩顆甚至超出了宇宙那彎曲的時空界限,不知您會有何感想?而這些旅程沒有對我造成任何損害。它們從我的身體裏取出大腦,分離的過程過於輕盈簡潔,稱之為外科手術都稍顯粗魯。那些來訪者擁有能讓取出過程變得簡單甚至平常的手段,與大腦分離的肉體永遠不會衰老。我必須補充一句,圓筒內有機械裝置,時常更換的保存液能夠提供一定的營養,因此事實上大腦也同樣長存不朽。

“總之,我衷心希望您能決定跟隨埃克利先生和我的腳步。來訪者渴望能認識您這樣學識淵博的人,也願意向這些人展示我們只能在無知虛妄中夢想的無盡深淵。第一次與它們見面也許會感覺很怪異,但我知道您不會在意這種情緒。我認為諾伊斯先生也會去,您無疑是他開車送來的,對吧?他早在多年前就加入了我們,您大概已經認出他的聲音也在埃克利先生寄來的那張唱盤裏。”

我的反應過於激烈,說話者停頓片刻才繼續下去。

“所以,威爾瑪斯先生,我把選擇權交給您了。容我最後補充一句,像您這麽熱愛怪異事物和民間傳說的學者,絕對不該錯過這麽寶貴的機會。沒有什麽值得害怕,轉變過程毫無痛楚,完全機械化的感知狀態會讓您享受無數樂趣。電極斷開後,我們只會墜入栩栩如生和美好虛幻的夢境之中。

“好了,假如您不介意的話,我們明天再繼續談話吧。晚安——將所有旋鈕都擰到最左邊,順序無所謂,不過最好把透鏡機器留到最後。晚安,埃克利先生——好好款待我們的客人!現在可以關閉開關了。”

就這樣,我機械地聽從命令,關閉三個開關,然而精神恍惚,不敢相信剛才發生的一切。我的頭腦依然一片混亂,聽見埃克利用嘶啞的聲音叫我把所有機器都留在桌上就好。他沒有評論剛才發生的事情,事實上任何評論都很難傳進我已經飽和的感官。我聽見他說可以把油燈帶回我的房間,據此推斷出他想單獨在黑暗中休息。他也確實該休息了,因為從下午到晚上的講演足以耗盡一個健康人的精力。我的神志依然模糊,向主人道了晚安,盡管口袋裏裝著方便的手電筒,但還是拎著油燈上樓去了。

能離開怪味彌漫、隱約震顫的書房讓我很高興,不過依然無法擺脫夾雜著恐怖、畏懼和極度怪異的可怕感覺,因為我想起這是一個什麽樣的地方,我遭遇的是一股什麽樣的勢力。這個偏僻荒涼的地區,巍然聳立的黑色山坡,如此接近農舍的神秘森林,路面上的腳印,黑暗中一動不動的身影,嘶啞的低語聲,噩夢般的圓筒和機器,邀請我接受怪異的手術和更怪異的虛空旅行——這麽多的事情接連撲向我,每一件都那麽陌生和突然,壓力逐漸累積,腐蝕我的意志,幾乎掏空了我的體力。

得知向導諾伊斯就是錄音中那場魔筵儀式上的人類主持者,這一點尤其讓我震驚,不過先前我已經覺察到他的聲音有些令人厭惡地耳熟了。另一點讓我格外震驚的是我對屋主的觀感,每次我放下其他念頭,仔細分析,都會產生同樣的情緒。與埃克利通信時,我本能地喜歡文字所展現出來的那個人,但現在他卻讓我的內心充滿了確切無誤的厭惡感。他的病況本該激起我的憐憫,實際上卻讓我毛骨悚然。他的身體那麽僵硬,毫無生氣,像一具屍體,而那持續不斷的低語聲又那麽可憎,完全不像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