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的低語 -6-(第3/4頁)

我正要下車去拿行李箱,諾伊斯請我稍等片刻,他先向埃克利通報一聲。他說在別處還有重要的事情,實在無法多作停留。他沿著小徑急急忙忙地走向屋子,我走下車,想活動一下腿腳,為漫長的對談做好準備。來到埃克利在信中描述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圍攻現場,我的緊張和不安再次攀升到了頂點,想到即將開始的談話將把我和那些異類以及禁忌星球聯系在一起,胸中的畏懼就油然而生。

近距離接觸怪異事物帶來的往往是驚駭而非啟發,想到經過充滿恐懼和死亡的無月夜晚後,埃克利就是在這段土路上發現了可怕的印痕和惡臭的綠色液體,我的心情自然不可能變好。不經意間,我注意到埃克利的守門犬似乎都不在附近。外來者與他講和後,他就立刻賣掉了那些狗嗎?換了是我,這份和平的信心恐怕不會像他最後那封信裏說的那麽強烈和發自肺腑。不過話說回來,埃克利畢竟心思單純,缺乏與外界打交道的經驗。在結成同盟的表面之下,是否還隱藏著某些更深沉和險惡的激流呢?

在思緒的引導下,我的視線落向塵土飛揚的路面,這裏曾經保留了可怖的證據。過去幾天很幹燥,盡管這附近人煙稀少,但不太平整的公路上依然滿是車轍。我懷著一絲好奇心,開始勾勒這些印痕對應的輪廓,盡量按捺住這個地方及其記憶引發的駭人幻想。在安靜如葬禮的死寂之中,在遙遠溪流的隱約流淌聲之中,在蒼翠的群山之中,在擠滿狹窄地平線的密林峭壁之中,潛伏著某些險惡和令人不快的東西。

就在這時,一幅畫面跳進我的腦海,使之前模糊不清的威脅和離奇念頭都變得微不足道、毫無意義。我之前說過,掃視路面上各式各樣的印痕時只出於一絲懶散的好奇心,但忽然之間,這份好奇心被令人無法動彈的切實恐怖抹殺得一幹二凈。塵土中的印痕亂七八糟、互相交疊,不太可能吸引住我隨意掃過的視線,但我不肯安歇的眼神在屋前小徑與公路相交的地方注意到了某些細節,絕望但確鑿地意識到了那些細節令人驚恐的含義。唉,要不是我曾一連幾個小時凝視埃克利寄給我的外來者爪印照片,恐怕也不可能認出這是什麽。我太熟悉那些醜陋的螯爪留下的印痕了,無法辨別其前進方向的這個特征代表著絕非地球生物的恐怖。就算上帝垂憐,我也不可能看錯,客觀證據就擺在我的眼前,頂多三小時前留下的至少三個印痕,清清楚楚地在進出埃克利家的龐雜而模糊的腳印之間嘲笑著神明。來自猶格斯的活真菌留下了這些惡魔般的印記。

我及時克制住自己,沒有尖叫起來。說到底,既然我已經相信了埃克利信中的那些話,見到這些也就是意料之內的事情了。他說已經和那些怪物講和,那麽它們中有幾個登門拜訪又有什麽好奇怪的呢?但我心中升騰起的驚恐無論如何都無法得到安撫。一個人第一次見到來自宇宙深空的生物留下的爪印,要是無動於衷才奇怪呢!就在這時,諾伊斯走出大門,邁著輕快的步伐走來。我心想,我必須控制住自己,因為這位和藹可親的朋友並不知道埃克利在探索禁忌知識時獲得了多麽深刻和巨大的發現。

諾伊斯三言兩語告訴我,埃克利很高興,準備馬上見我,但哮喘突發害得他會有一兩天無法好好招待我。這該死的病每次一發作就很厲害,通常伴隨著讓人虛弱的高燒,導致渾身乏力。病情持續的那幾天裏,他的情況會很糟糕,只能輕聲說話,行動也會變得笨拙和遲緩。腳和腳腕也腫了,所以只能纏上繃帶,像個患痛風的老衛兵。今天他的情況很不好,所以我恐怕只能自己招呼自己了,但他依然期待與我交談。前廳左手邊的書房,就是所有百葉窗都拉得嚴嚴實實的那個房間,我在那兒可以找到他。他發病的時候必須遮擋陽光,因為眼睛會變得非常敏感。

諾伊斯和我道別,開著他的車向北而去。我慢慢地朝那幢屋子走去。正門為我留了一條縫,在進門之前,我先掃視了一圈這整個地方,想搞清楚究竟是什麽讓我產生如此難以名狀的怪異感覺。谷倉和柴房看上去整齊而平常,我看見埃克利那輛破舊的福特車停在沒有上鎖的寬敞車棚裏。就在這時,我突然揭開了那種怪異感覺的秘密:徹底的寂靜。通常來說,一座農莊總會有各種牲畜弄出來的聲音,就算不是喧鬧,至少也該有些響動,但這裏卻沒有一絲一毫生命存在的跡象。雞和豬都去了哪兒?還有牛,埃克利說過他有幾頭牛——當然了,牛也許在草場上放牧,而狗很可能已經轉手賣掉了。但聽不見任何咯咯聲或咕咕聲就實在太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