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夜】目競(第4/10頁)

禮二郎第一個去找哥哥商量。

不過禮二郎當時固然幼小,哥哥也同樣年幼。

況且這本來就很難解釋。這種事在詞匯貧乏、缺少邏輯性的小孩子之間,不可能獲得正確說明與理解。即使清楚解釋了,聽的人也應該無法理解,更何況這根本就不可能解釋得清楚。

所以禮二郎完全無法被理解。

他覺得應該不是哥哥的理解力太差。哥哥總一郎在一般世人眼中,是非常正常的人。哥哥應該是個普通人,小時候也是個普通的孩子吧。

不,或許也有人質疑究竟何謂普通。普通應該是指沒有特別之處,也沒有偏差,符合標準;但無論是特別、偏差或標準,都沒有一個基準,因此無從判斷。不過禮二郎認為普通人都會陷入思考停止狀態,認為自己與他人沒任何不同。而既然本人都宣稱自己是普通人了,那應該很普通吧。能夠理所當然地動腦的人,不會說自己普通;那麽自稱自己很普通的人,就應該把他們當成普通人看待吧。而他的哥哥,嗯,很普通。

普通人的哥哥那時說:

“是你眼睛不好啦……”

的確,禮二郎的視力並不算好。但是姑且不論看不見該有的東西,他連不該有的東西都看見了。所以他認為不是視力問題。

那是鬼怪嗎……?

結果哥哥這麽說。然後哥哥哆嗦了一下,裝出害怕的樣子。

看到那動作,禮二郎大失所望。他從來沒有,往後也不會將那些視為幽靈之類的東西。

就像大部分的孩童,禮二郎也會對荒誕無稽的虛構故事感到興奮雀躍。他最愛奇聞怪談了。據說一般孩童隨著成長,就會漸漸疏遠這類虛構故事,但禮二郎卻不是如此。成人後的現在,他依然喜歡。因此他應該從當時就熱衷於聆聽、閱讀那類故事,卻從未將那些怪談情節與自己的現實聯系在一起。

再說,他根本不害怕,也不排斥。他只是看得見。的確,有時候父親的旁邊有父親,應該不在房間的母親就在眼前。不過父親和母親都活得好好的,本人也就在身邊,幽靈不是這樣的吧。

他說那才不是鬼怪,結果哥哥回答:

“那是你腦袋有問題啦……”

或許吧,他心想。

憑一般的感覺看,就是這樣吧。

哥哥從骨子裏就是個普通的孩子,便長成了普通的大人。

但是在禮二郎的心目中,從那天開始,哥哥就成了個好脾氣的傻瓜。不過他並不是討厭哥哥,兄弟倆現在感情也不差,但禮二郎就是覺得哥哥是個無足輕重的人。

接著,禮二郎向父親坦白。

父親不驚訝,也不懷疑,只應了句:

“這樣呀……”

那口氣就像要接著說“那真是太好了”,也像是要說“所以呢”,也似乎是漠不關心。不,那顯然就是毫不關心。禮二郎露出不滿的模樣,父親便問:

“那你很困擾嗎……?”

唔,說困擾也算困擾,說不困擾,也的確不怎麽困擾。他不痛也不難過,不害怕也不悲傷,只是有點麻煩。

他這麽回答,父親便說,“那就好了吧。”

那就好了嗎?

禮二郎是個幾乎不哭的孩子,這時卻感到有些難過。因為他心想,真的這樣就好了嗎?自己顯然跟其他人不一樣,這樣不算異常嗎?

父親看了禮二郎一會兒,若無其事地說:

“哎,每個人都不一樣嘛……”

唔,父親……不是普通人吧,禮二郎心想。

雖然不普通,但一樣是個傻瓜吧,他也這麽想。

榎木津家是舊華族,父親幹麿甚至曾受封爵位。可是幹麿是個徹頭徹尾的怪人,不管對政治還是經濟,似乎都毫無興趣。

他只對博物學感興趣。或許他原本想要成為學者。

可能是錢太多,父親成天沉迷在一些沒用的事情裏,現在也一樣沉迷。

他從沒見過父親汗流浹背辛勤工作的樣子。

不過那些錢也是父親自己賺的,愛怎麽花,別人沒資格幹涉。本人似乎沒有自覺,但父親似乎具有非凡的商業頭腦。無論景氣是好是壞,父親總是處之泰然,不曾表現出為生活煩惱的樣子。

不,或許在沒人看到的地方,他吃了許多苦。

但禮二郎從沒見過。至少在家中,父親從未表現出那種樣子。

他捕捉昆蟲、欣賞美術品、寫書法、遊山玩水,過著遠離俗世的生活。他從來不生氣,也不驕縱。看蟲子、吃飯的時候心情很好,除此之外不管看到什麽、聽到什麽,都一派雲淡風清,要說他性情溫和,確實如此,但如果把那種態度視為漠不關心,有時也令人有些動氣。

簡而言之就是個傻瓜,禮二郎如此理解。

不被哥哥理解,不被父親關心,無論如何,那都是幼小的禮二郎無能為力的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