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夜】目競(第3/10頁)
所以他不由得認為鳥是勉強在飛的。
而且鳥並不是天生就會飛。從孵化之後到飛翔,需要花上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雛鳥還會練習拍翅。
那令人不敢恭維。
如果是必須修煉才能辦到的事,幹脆別做了。
努力、修煉這些行為……不合他的喜好。
再說……
鳥就算待在地面,也過得下去,並不是說不飛就會死。只要有餌食,即使不飛,也死不了吧。既然有辦法過下去,何必勉強去飛呢?
鳥又不是從出生到死亡,都一直待在空中。
空中沒有鳥巢。鳥睡覺的時候,也不是飄浮在半空中。
但魚自出生就在水中,然後死在水中。
魚從魚卵或母魚身上被放入水中,所以從出生的瞬間,就非遊泳不可。接下來一輩子都不斷泅泳。據說有些魚如果停止遊動就會死掉。
即使停下來或是入睡,也一樣是在水中。
四面八方,自由自在地遊動。行進的方向總是前方。
單純、明快。
而那雙眼睛就象征了它們的單純與明快。
從側面看到魚的那一天開始,他就一直喜歡魚。
魚是怎麽理解從那雙眼睛——傳感器接收到的信息的?魚是怎麽看世界的?
想要……魚的眼睛。
榎木津禮二郎心想。
2
禮二郎注意到那些,大概是五六歲——或許更早一些的時候。
其實他不太了解懂事指的是怎樣的狀態,不過當他懂事時,應該就已經發現了。
禮二郎看到的景色似乎與他人不同。禮二郎生活的世界極其混亂,復雜,形狀不定,一片混沌。物體、人、建築物和景色都是雙重甚至三重,不在那裏的東西、在那裏的東西、在那裏的人、不在那裏的人,所有輪廓都是曖昧模糊的,濃稠地混合在一塊。
或許年幼的禮二郎認為世界非常可怕。
聽說禮二郎小時候喜歡動物,長大之後依然如此。無論狗或貓他都喜歡。軟綿綿的野獸,他大致都喜歡。但據他父母說,碰到貓、烏龜、寄居蟹時,他的喜歡非同尋常。
他認為,那是因為那些東西的輪廓看起來較為明確。
現在他還是喜歡貓,但烏龜就沒什麽感覺;至於寄居蟹,完全不在他的關心範圍內。寄居蟹長得有點像他最痛恨的灶馬,所以或許反倒屬於討厭的一類。
不知為何,動物他就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因為看得一清二楚,所以才會想摸摸看。一摸就感到安心。因為可以確定視覺、觸覺、嗅覺、聽覺是同步的。
會注意到那些,也是因為動物。
年幼的禮二郎發現,也有些動物沒辦法看得很清楚。模模糊糊的動物沒辦法摸到,也就是說……
不存在於那裏。
物品也是一樣的。
有些東西可以摸,有些東西摸不到。
摸不到的東西不在那裏。只是看得見,但不存在。
自己看得見不存在的東西。而不存在的東西,別人看不到。除了自己以外的人,都只看得到存在的東西。
不……
禮二郎很快地學習到,不存在於那裏的東西,即使想看,似乎也看不見。
——不對。
不是這樣。不是看不到,是不存在。所謂物體,一般都存在,所以看得見。不存在的東西根本就看不見,因為不存在。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但是對此並不感到理所當然的人——禮二郎這樣的人來說,要弄清楚這一點,並不是件簡單的事。
因為不會有人告訴他們。
對一個人來說,看得見什麽,是只有自己才知道的事。人僅能通過自己的五感認識世界,沒有其他認識的方法了。人沒辦法用別人的眼睛去看、用別人的耳朵去聽、用別人的鼻子去聞。
因此沒人能知道自己以外的人看到什麽、聽到什麽、嗅到什麽。
而且根本不會想去知道。每個人都認為他人與自己相同,都相信自己的眼耳鼻,認為自己是對的,不會懷疑。
所以人不接受有人跟自己不同。
與其說不接受,不如說他們無法想象吧。
每個人都深信,自己看到、聽到、嗅到的,才是毋庸置疑的真實。那是不可動搖的,別人當然、肯定、應該也有相同的感受——每個人都這麽想。
因此不會有人刻意去告訴別人:就是這樣的。即使不必別人教,大部分的人也不會遇上什麽困擾吧。會認為沒有多大的差異。些許誤差會被修正。畢竟沒得比較,所以無從知曉差異。即使不同,也不知道有所不同,大部分的人就這樣過完了一生。
禮二郎的情況,相差太多了。
自身與他人的迥異之處,有些人應該是發現不了的吧。
如此幼小就能對此有所自覺,或許正證明了禮二郎的聰慧,但很少有人這麽去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