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One 水、血,以及濃稠之物 ⅩⅪ 十年前 洛克蘭大學

大一那年,伊萊還沒進校,安吉被維克托所吸引。在某些方面,他們截然相反——安吉似乎對什麽都不大上心,而維克托似乎對凡事都過於上心——但在別的很多方面,他們又非常相似:年輕,聰明狡黠,對於大學同學們成群結隊的行動及其擺脫父母管束後表現出的幼稚本性,他們同樣缺乏耐心。維克托和安吉有一樣的想法,他們常常需要金蟬脫殼,有效地逃離他們根本不願置身的環境,和他們不願相處的人。

於是某一天,兩人坐在美食城的美食廚房裏,設計了一個極其基本的暗語。

救我。

按照約定,這個暗語不可濫用,同時必須嚴肅對待。先救人,再提問。一旦密碼附上地址發送出去,就意味著發送人急需對方幫忙脫離當前的境況,不管是聚會、學習討論會,還是一次糟糕的約會。維克托本人從未有幸與安吉約會,連糟糕的也不曾有過,除非算上他倆救出對方後偶爾一起吃飯的場合——維克托還真的算上了。那些夜晚,他倆每次都在校外的同一家漢堡店頭碰頭喝奶昔。他偏愛巧克力味,她卻喜歡一種亂七八糟的混合味,澆上各種調料和輔料。其實他並不介意,反正他也記不住奶昔的滋味,只記得安吉的嘴唇被凍得鮮紅,嬌嫩欲滴的樣子很迷人。還有每次他倆搶著喝的時候,那種近到鼻尖就快相互輕觸的距離,他甚至看見了她眼睛裏的綠點。他會一邊拈著薯條,一邊給她講討論會上的那幫蠢貨。她則哈哈笑著,舀光最後一點奶昔,回憶剛才那次約會的場面有多尷尬。當她講到那些令人反感的細節時,維克托的眼珠子便骨碌骨碌地轉,心裏想著要是他在場肯定不一樣,同時由衷地感謝某人——無論是誰——把安吉逼到了緊急求援的地步。

然後為他所救。

救我。

維克托第一次考慮使用密碼,已經是一年半之前的事情了。最後一次使用時,伊萊還沒出現——當然也在他倆如膠似漆之前——但這一回,安吉還是來救他了。

她開著那輛掀背車,進了聯誼會大樓的停車場。此前,維克托半爬半摔地翻出了窗戶——他正是從這扇窗子裏把父母的大作扔了出去——然後到停車場等候救援。有那麽一會兒,極為短暫的瞬間,在他鉆進汽車之後、作出解釋之前,感覺像是重回他們倆深夜出逃的大一時光,他特別想叫安吉開到老地方——那家漢堡店。他們可以舒舒服服地窩在餐位裏,他說這種聚會簡直沒救了,然後她哈哈大笑,一切的不愉快都如過眼雲煙。

結果她開口便問伊萊在哪兒,美好的瞬間隨即幻滅。維克托閉上眼睛,請她開車去工程實驗室。

“那裏關門了。”她說,但還是掉轉車頭開了過去。

“你有門禁卡。”

“你要幹什麽?”

連維克托自己都沒想到,他竟然把一切和盤托出。安吉知道伊萊的論文,但他說了最近的發現,以及瀕死經歷的作用。他說自己希望測試這一理論正確與否。他也說了自己的計劃。唯一沒告訴她的,是伊萊已經嘗試過,並且取得了成功。他打算暫時保密。值得肯定的是,安吉始終側耳傾聽。她死死地捏著方向盤,指節泛白,雙唇緊抿,並未打斷維克托。等她開到實驗室的停車場時,維克托也講完了,她一言不發地停好車,熄了火,坐在駕駛位上扭頭看著他。

“你瘋了嗎?”她問。

維克托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應該沒有。”

“我來梳理一下。”她說。一頭短短的紅發勾勒出她的臉龐,因為寒冷天氣,頭發翹了起來。“你認為如果你死了,然後想辦法活過來,你就會變成那什麽,X戰警之類的人物?”

維克托笑了。他感到喉嚨發幹:“我希望是萬磁王。”

調節氣氛的嘗試失敗了,介於震驚、恐懼和惱怒之間的表情牢牢地定格在安吉臉上。“聽著,”他換上嚴肅的語氣,“我知道這聽起來很瘋狂——”

“當然了,這本來就很瘋狂。但我可不打算幫你了斷性命。”

“我沒想死。”

“你剛才的意思就是你想死。”

“我是說,我不想死透。”

她揉揉眼睛,把額頭貼到方向盤上,發出一聲呻吟。

“我需要你,安吉。如果你不幫我——”

“你還敢說這種話——”

“——我就只能自己再做一次嘗試——”

“再做一次?”

“——到時候做了什麽傻事我可沒法自救。”

“我們可以找人幫你。”

“我不是要自殺。”

“沒錯,你有妄想症。”

維克托仰頭靠著座椅。他的口袋在振動。他沒有理會,但是過不了多久伊萊就會聯系安吉。他的時間不多了,肯定不足以說服安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