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在一種非常人能做到的反射中,阿吉拉爾止住了刀刃運動的軌跡,尖銳的刀尖只在托爾克馬達的脖子上抵出一個細小的凹陷。

煙霧已經開始消散,足夠讓阿吉拉爾看清瑪麗亞大睜的雙眼和翕動的鼻翼。歐哈達壯碩的左臂將她緊緊壓在身上。瑪麗亞並不是個嬌小的女人,但突然間,站在歐哈達巨大的身軀前,她看起來如此渺小。如此脆弱。但她一直如此地兇猛、如此地輕盈……

“伊甸蘋果。”歐哈達用冰冷的聲音命令道,“交給他。馬上。”

阿吉拉爾發現自己無法動彈。一個簡單的動作就能為兄弟會取得伊甸蘋果。就能從聖殿騎士的手中守護人類。就能保存自由意志。為了殺死托爾克馬達、為了不讓聖殿騎士得到伊甸蘋果,本尼迪克托和其他人獻出了他們的生命。

他們為此而死。而如果阿吉拉爾昭彰這些死亡,瑪麗亞就會加入死者的行列。

她看出了他的猶疑。“為了信條。”她用低沉的聲音說,提醒著他他們的誓言,他們的責任。

但聖殿騎士似乎也有他們自己的誓言——托爾克馬達毅然地開口了:

“榮光並非歸於我們,而歸於未來。”聖殿騎士說。

阿吉拉爾沒有聽見。他的整個世界收縮到只剩下瑪麗亞的雙眼——大睜的雙眼,在淚水中閃爍著。淚水也許是因為這煙霧,也許不是。

瑪麗亞。

就在不久之前,他們還正要踏入舉行火刑的圓形劇場。她曾轉向他、告訴他不要為她浪費眼淚。在那所監獄,她說出了他們的誓詞,發誓將信條置於自身、甚至置於彼此之前。

阿吉拉爾知道,瑪麗亞準備好了赴死。

但現在,當他注視著她的雙眼時,他也知道,她並不想死。

他曾為信條殺戮。如果需要,他願意為其交出自己的生命。但他注視著這個女人的雙眼,優雅、鐘愛、熱情而驕傲,她是他的一切,阿吉拉爾·德·奈爾哈意識到,他無法犧牲她。

無法為了銘記本尼迪克托的記憶。無法為了兄弟會。無法為了伊甸蘋果。

他收回了刀刃。

在瑪麗亞看到他的動作時,一種柔和、一種甜美浮現在她臉上。那只是短短一瞬,只是在她終於理解了他對她無盡的愛意之時的一瞬。瑪麗亞給了阿吉拉爾一個戰栗的微笑,而他在她的眼中看到他所愛的人回來了。

隨後她雙手猛地揚起,緊緊鉗住歐哈達巨大的手,將他的刀直接刺入自己的咽喉。

為信條而死,心中懷著她的愛。

為信條而死,就如同他母親一樣。面對死亡她的心中毫無恨意。

伊甸蘋果就是一切。

卡勒姆·林奇尖叫出一個毫無用處的字:

不!

時間減慢成病態、遲緩的爬行。

瑪麗亞緩緩地倒下,仿佛一片樹葉飄向地面。她的雙眼仍睜開著。

阿吉拉爾的喉嚨嘶啞。他尖叫了嗎?他不記得了。

是怒火拯救了他。

白熱、滾燙、純粹而無法阻擋,它降臨於他,仿佛帶著詩意的暴力的祝禱。

托爾克馬達猛地從阿吉拉爾身邊閃開,但他的動作還不夠快。阿吉拉爾的一把刀捕捉到了他,撕開他的層層祭服,觸及了下面的血肉,劃出一條粗暴、寬闊的傷口。這名修士踉蹌著,伴隨著一聲慘叫倒下了。

阿吉拉爾的注意力完全沒有放在他身上。現在沒有。當歐哈達——歐哈達,托爾克馬達的走狗,這個有條不紊地奪走了阿吉拉爾所愛的每一個人的人——向他沖來時,他體內的一切都在怒火中燃燒了起來。刺客刺出一擊,但歐哈達用那種似乎每次都讓阿吉拉爾不備的迅捷躲過了。他重重地擊中了阿吉拉爾的臉。有那麽片刻,阿吉拉爾的腳步開始踉蹌。

歐哈達將劍揮出弧形,意圖將阿吉拉爾的頭從脖子上砍去。刺客躲開了,劍刃擊中了一根柱子,石灰和塗料飛濺。

阿吉拉爾藏身到另一根柱子後面,手握刀刃,從歐哈達身後沖了上去。

索菲亞注視著戰鬥在這兩個男人之間展開,雙眼因為吃驚而大睜著。實驗對象逐漸被他們的角色同化、成為一名刺客,學習如何動作、如何重歷先祖的過去,這種景象對索菲亞來說並不是什麽新鮮事。

但這次卻有某種不同。卡勒姆現在的戰鬥方式與他之前的有所不同。當時的他並不擁有索菲亞現在所看到的這些:輕易。優雅。全神貫注。戰鬥的不再是單純由阿吉拉爾·德·奈爾哈進行、僅僅沿途順帶著卡勒姆·林奇。

這一次,卡勒姆也置身於其中。

這是阿吉拉爾的記憶;阿吉拉爾,這個以超乎尋常的速度、力量和敏捷戰鬥著的人。但卡勒姆現在棲於這些記憶中的深度,是過去任何一個實驗對象都不曾達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