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當女兒走進來時,瑞金正坐在他的辦公室裏,沉思著,品著軒尼詩的香氣。他本以為她會更早出現,但麥克高文報告說,索菲亞讓阿歷克斯告知安全負責人和她父親,她“在進一步通知之前不進行會面”。

瑞金接受了,但接受得相當勉強。索菲亞當然有理由想要花時間弄明白到底是什麽見鬼的差錯,並花時間保證卡勒姆安然無恙。但現在她來了,他需要些回答。

他女兒隱藏著怒火,但他知道怎麽看出來。怒火閃爍在她的雙眼中,顯示在她的身體語言中:她緊抿的嘴唇,以及當她在他面前停下時交疊著雙臂的樣子。

但他也很憤怒。他看見她在卡勒姆身邊的樣子,握著他的手、像對待個孩子一樣同他說話的樣子。或者,像是對待別的什麽東西。他過去從來沒有見過女兒如此表現,也不應該在現在見到,不應該在有如此多的事情——在一切都岌岌可危的關頭。

他開口質問,表情像她一樣強硬:“發生了什麽?”

“他的同步中斷了。”她以幹脆的語調說。

怒火湧了上來:“這我知道,為什麽?”

“他還沒有準備好。”她沒有說我早就告訴你了。她知道她不必說。他等待著。“我們失去了他。我們失去了對阿尼姆斯的控制。我們不知道他去哪兒了、做了什麽……什麽都不知道。”

索菲亞將雙手放在桌上,身體前傾。她的雙眼是藍寶石的火焰:“要是我們再次失去他怎麽辦?”

瑞金沒有回答。如果他們再次失去了他……他們就將失去一切。

卡勒姆同時被釘上十字架並被溺在水中。他在一個牢籠裏,雙腿並緊,雙臂伸開,被水所吞沒。恐懼席卷著他。他的肺叫囂著需要空氣。在他上方微微閃著光芒的,是水藍色中的一道灰色波紋,僅僅被絲縷閃爍的光線所照亮。灰色、白色、以及一張臉。

阿吉拉爾。

卡勒姆尖叫起來,吐出空氣,吸入水——

他眨著眼睛,胸口上下起伏。他並沒有被浸在水中,現在沒有。他正浮在水上,身邊的一名看護正耐心地等待著他的呼吸減緩,讓他再深吸入一口氣,隨後將他重新沉入水裏。

他現在想起來了,一點一滴地拼湊起了發生的事。見到——聞到某個人被活生生燒死的恐懼。所有那一切生動而清晰的畫面。阿吉拉爾的思想奔騰的速度。為那些聖殿騎士做出如此殘暴的行徑而對他們施以暴力的公正。阿吉拉爾和瑪麗亞之間深入骨髓的、熱情與信賴的聯系。

城市鋪展開來,在那遙遠的下方,聖殿騎士無處不在。

卡勒姆在鹹澀、與身體溫度相同的水中醒來,一個面罩罩在口鼻上為他提供氧氣。他們說了些什麽關於電能和直流電刺激和諸如此類的事,足以讓他明白這是種治療,而非酷刑。卡勒姆想擁有某種程度的掌控,因此堅持讓他們拿掉了氧氣面罩,這意味著每過半分到一分鐘,他們就必須把他拉起來。

微弱的藍光出現在他的下方。這間房間四周以黑色的金屬構築,一串低亮度的燈向水平方向延伸。水微微冒著熱氣。如果他是自願來到這裏,沒被綁在一個該死的十字籠裏,這裏也許還挺舒適的。

他完全不知道已經過去了多久,但意識到他的思考能力已經回來了——而幻覺也已經平息了。所以至少在這方面,看護們所說的是事實。

他們沒有問他感覺怎麽樣,他也沒有自願告訴他們。

在他們第五十次或者第一千次將他拉起來時,一個人站在了他的面前。但這一次,那不是阿吉拉爾。那是索菲亞,而他知道她是真實的。他不知道這是好是壞。

索菲亞在踏入回復室時仍然氣得七竅生煙。盡管她對聖殿騎士給予她的研究基金心懷感激——沒有他們,她不可能有如此進展——但她一直都盡其所能遠離聖殿騎士團以及阿布斯泰戈工業上的政治鬥爭。直到現在,她都做得相當成功。這個成就幾乎就跟她希望能在卡勒姆的幫助下達到的那個一樣偉大。

在到達房間之前,她查看了他的狀態,寬慰地看到他恢復得很好。索菲亞仍舊不能肯定她對於自己在卡勒姆失去同步時的行為作何想法。那種洶湧的情緒對她來說是陌生的。

“我感覺不到我的腳。”當索菲亞走到池水邊注視他時,他說。就他所說的話來看,他簡直平靜得驚人。

現在,她的回答很和善:“麻痹只是暫時的。”

卡勒姆似乎接受了這個答案。“那壞消息是什麽?”他問道。

“你的同步中斷了。這造成了神經系統分裂,但我們幫你挺過來了。”她說,“這一次。”

卡勒姆看著她,水波的反射讓光線在他身上舞動折射。他的雙眼是池水的顏色,而它們顯出恐懼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