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3/3頁)

卡勒姆站起身。雷蒙德神父也站了起來,站在他身邊。至少他能陪卡勒姆走到那個房間,並站在那裏,陪著卡勒姆直到他的靈魂離開身體。

至於在那之後它會去那裏,雷蒙德神父無法假裝自己有所了解。

卡勒姆的手腕和腳上掛著鎖鏈,發出碰撞的響聲,那雜亂的響聲一路跟隨著他走過那條冗長、卻不知為何讓人感到太過短暫的走廊,走向那個將結束他生命的房間。

那位神父沒能念完那首詩,不過這也沒什麽關系。卡勒姆已將它熟記在心,無聲地念完了它,想著一首詩能怎樣地喚起收獲水果的香味,以及鄰近冬季所帶來的回響。

他的心思並不在他們把他綁上的那張輪床上,而是在別的什麽地方。在一個安全而平靜的地方,伴隨著蜂蜜色的光線流淌在窗戶上。在那個沒有時間的地方,他七歲,而媽媽還活著,她的聲音甜美而輕柔,他滿心信任地靠在她身上,她的身體溫暖,她的薰衣草香皂隱約的香味逗弄著他的嗅覺。那個記憶中帶著睡意,如同那首詩。

綁帶緊紮住他的腿,繞過他的胸口。

睡意和平靜的景象不過是個幻象。就如同安全是個幻象,安全早已永遠地被粉碎,那把血腥的刀刃也終結了一個無辜的生命。

那首詩訴說著冬季的熟睡,訴說著蟄伏深眠,訴說著潛入夢鄉直到春天。但他現在所面對的並不是這種睡眠。卡勒姆正身處於死刑室。

他們綁住了他的手臂,讓靜脈鼓出。他曾經進過醫院,見過靜脈注射的滴液。但這一次,伴隨著他每一次劇烈心跳注入身體的將不再是對身體有幫助的藥劑,而是毒劑。

走廊的窗戶打開著。卡勒姆斜著眼睛想要看清窗戶,但監獄長站到了他的面前。

監獄長的語調簡明,毫無感情;近乎無趣。這又有什麽不對的呢,卡勒姆苦澀地想。這些說辭監獄長已經說過足夠多次了。本州光是今年就有一打以上的人被處刑。

“特此通告,卡勒姆·林奇犯下一級謀殺罪,被宣判死刑,並於今日,2016年10月21日執行。犯人還希望做出什麽最後的聲明嗎?”

他媽的,生日快樂。

在一個美妙的、完美的瞬間,恨意和憤怒驅散了對即將到來的黑暗的恐懼,只留下挑釁,以及隨之而來的、也許只不過是幻覺的勇氣。

“告訴我的父親,我會在地獄等他。”

也許到那時,他就能得到些答案了。

輪床緩慢地斜擡起來,卡勒姆擡眼盯著天花板。這個動作,機械,不帶情感,緩慢而平穩,突然完成了那名神父、那一路走廊以及監獄長的通告都沒能做到的事。

它讓這變得真實了。

他汗如雨下,難聞又濕黏。他的呼吸現在變快了,而他難以抗拒那可怕的好奇,轉過頭,看看那透明的液體的死亡通過管子悄悄爬入他的手臂。

當它進入他的身體時,感覺起來是冷的,而他心臟擊打胸膛的每一次跳動都將死亡更深地推入他的身體中。

我自己的身體正在殺死我,他想著。

憤怒激發了他,但僅僅一瞬間就在那赤裸裸的領悟之前蒸發殆盡——這領悟對他來說來得太遲了,沒能改變他在那天的行動;太遲了,沒能讓他收住手或別拔出那把刀;太遲了,什麽都再也做不了,只剩下灼熱的悔恨以及響徹他體內的四個字:

我不想死。

他擡起頭,望向走廊裏的那些人影:他們正注視著一個人類在自己面前死去。嚴峻,表情冷酷;蒼老,皺紋刻入臉龐,冷漠得如同他們是由巖石所雕刻的。

至少,他們中的大多數……只有一個例外。

麻痹掌控住了他,卡勒姆的身體開始不聽自己的使喚,無法轉動自己的頭,當眼淚湧出來的時候無法閉上雙眼。

因此,在黑暗降臨前,卡勒姆·林奇所看見的最後一件事物是陰影包裹下一個女人橢圓的臉龐,而他無法克制地想著,自己是否正被死亡天使所注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