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斯宛美(第3/4頁)

那麽這就不是詭計。如果他們的航路是朝向鄱堤,就應當在深海區域。賴爾海的南部沒有這麽大的島嶼。

他退回床上,回憶著自己夢中低語的內容。或許那只是猜測?太後沒有背叛他,可……他覺得自己受到了背叛。她把他遠遠遣走,而自己卻身處危險的宮廷。如果她遭到襲擊,他什麽也做不了。他曾懇求她讓自己留在她身邊。

可當她最後派走他時,他卻松了口氣,因為他潛意識裏覺得她的死期即將來臨,這樣他就不必為此負責。在維特利安,他再次感覺自己真正活著,真正勝任他的任務,去面對自己看得見和能夠對抗的敵人,就算他們都是殺不死的怪物,也比影子裏都藏著殺機的宮廷要好。

為斯宛美效命有著某種吸引力,而他內心深處的某個部分正蠢蠢欲動。

您已經忘記我了,法絲緹婭曾對他說。

我沒有。

已忘,將忘。都一樣。

淚水流下他的臉頰,而郁結在他胸中的那條長達百碼的痛苦之繩逐漸解開,他將臉埋在床單裏,失聲痛哭。

三個鐘頭後,她回來了,此時夕陽已落入世界盡頭的森林之下。他裝作已經睡著,而她也沒打算叫醒他。他聽到她坐在屏風後的帆布床上,聽著她輾轉反側,然後呼吸逐漸柔和,變得微弱而規律。接著他站起身,手按繃帶邊緣,悄然走過艙房的木制地板。

艙門上了閂,但沒有鎖,他拉開一條縫隙,向外窺視。甲板上大部分區域都很安靜,只有來自月亮的朦朧亮光。兩個男人站在駕駛盤處交談,話裏帶有輕微的口音。另一個人在幾王國碼以外倚著舵板處的欄杆。然而,從這兒到後甲板處一個人都沒有。

他輕手輕腳地把門又推開一些。

他差點撞上個人。他就靠在艙門的外側,一支長矛橫在他膝蓋上。

她說得對。她是需要更好的守衛。可尼爾不會成為他們中的一員。

當他走到船邊時,沒有人高聲叫喊。他睜大眼睛,試圖借著月光看清早先見到的陸地是否仍在附近。他覺得自己看到了遠方的燈光,盡管那可能是這邊火光的倒影。

他毫不遲疑地跨過了欄杆。

他落入水中,浪花飛濺。他因寒冷而顫抖,可卻將背轉向上方,兩腳踢打著海水,希望身側的傷口不會再次裂開。他沒想過到了岸邊該做什麽,可在這艘船上的每一天都會讓他更加遠離應去之地。

“Hwas ist thata?”有人大叫著,“Hwasfol?Airic?”

“Ne,ni mih.”

尼爾面色陰沉,更加固執地向前遊去。他了解這種語言——那是寒沙語,敵人的語言。

人聲逐漸變得模糊。有一次他覺得自己聽到了斯宛美的聲音,但不能確定。之後便只剩他獨自和海浪搏鬥。

雙臂很快變得沉重,除了肋骨處火燎般的痛楚之外,他能感到身體的溫暖也在逐漸流失。如果海岸還不在附近,那他就能完成那次被斯宛美阻止的死亡了。

她說得對嗎?他真的想死?

王後的形象隨即浮現,她蒼白的臉龐和黑色的頭發,還有從四面八方向她伸去的手,可那情景稍縱即逝。接下來他在月亮的半張圓臉裏看到的是斯宛美藍色的雙眸。一股怪異的失望感將他壓倒,還有更多的疑問,永遠的疑問。如果她是寒沙人——現在他可以確定這點——那她為何要幫他?她又在逃離什麽人?

大海從他身下升起,他的臉沒入水中。他從口鼻中噴出水,轉而仰面遊去。他聽到輕微的噓聲傳來,那或許是海浪,又或許是心臟瀕死的跳動。

他繼續遊向前方。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他醒來時,看到了蔚藍的天空和噼啪作響的溫暖火堆。有那麽一會兒,他覺得自己在做夢,可斯宛美的聲音讓夢境分崩離析。他覺得舒服極了,就好像睡了整整十天。身側的痛楚如今只剩下難以觸摸的一丁點兒,在這一瞬間,他再次覺得離開伊斯冷之後發生的一切或許只是一場夢。

可他接著聽到身邊的談話聲,那是寒沙語,便伸手去拿他的劍。

“您是個非常愚蠢的人。”斯宛美的聲音對他說。

他睜開雙眼,坐了起來,發現自己躺在一張毯子上。火堆就在附近,再前方是一片沙灘和大海。兩條長木舟被拖上岸,放置在海灘上,而斯宛美的船停泊在離岸一百王國碼的海中。

海岸的另一側是片蓋滿了低矮尖細野草的平原。斯宛美就坐在火堆邊的一條板凳上。她的手下似乎在忙著搭帳篷。最近的兩個人正往一只模樣古怪的小鹿肚子裏填料。

斯宛美戴著頂寬檐帽,就像個真正的瑟夫萊,可她的臉卻顯得疲倦而憔悴。雙眸中的藍色變得黯淡,仿佛失去了生氣。

“對不起,”他啞著嗓子道歉,“我必須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