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重生

死者的低語喚醒了她。

她的第一次呼吸充滿痛苦,仿佛肺部是用玻璃制成,而呼入的氣息令它片片粉碎。她的肌肉掙紮著想擺脫骨頭。她本該尖叫,可口腔和喉嚨早被凝結的膽汁和黏液填滿。

她的腦袋重重撞擊著石頭,而她所能做的只有看著眼中冒出的金星。接著,她的整個身體向後彎折,仿佛一張被聖者拉開的弓,而潮濕的箭矢從口中迸出,一次又一次,直到最後再也擠不出什麽。她靜靜地躺在那兒,平穩的呼吸刮擦著她的氣管,而痛苦逐漸消退,只留下極度的疲憊。

她覺得自己正逐漸沉入某種柔軟之物。

聖者啊,請寬恕我,她無聲地祈禱著。我不想這樣的。我是不得已。

這話半真半假,可她已經累到不想解釋了。

聖者似乎沒聽到她的話,可死者卻仍在低語。她早先以為她已經能聽懂他們的話,能領會那些詞句怪異的發音。如今他們卻在她理解能力的極限處遊移,只有一個聲音除外,而它就像戀人的舌頭,試圖滑入她的耳中。

她不願聆聽,不願接納這聲音,她害怕自己若聽到它,靈魂就會重歸虛無。

可那聲音並不打算屈服於小小的恐懼。

不,以受詛者的名義,它顫聲說道。你能聽見。你會聽見的。

“你是誰?”她的態度稍緩,“請……”

“我的名字?”那聲音中立刻凝聚起了力量,接著,她感到有只手貼上了她的側臉。手掌異常冰冷。

“應該是依倫,我想。依倫。你又是誰?你很眼熟。”

她意識到她忘記了自己的名字。

“我不記得了,”她說,“可我記得你。王後的刺客。”

“沒錯,”那聲音得意揚揚地說,“是啊,就是我。我現在知道你是誰了。艾麗思。艾麗思·貝利。”接著似乎傳來一陣輕笑聲。“聖者啊。我忘記了你,忘記了你是誰。我怎麽能忘記你呢?”

艾麗思!我是艾麗思!她心裏湧起強烈的解脫感。

“我不想被人知道,”艾麗思說,“可我一直擔心你會抓住我。真的,我很怕你。”

那只手撫過她的脖頸。

“修女院出身。”死去的女子嘆口氣,“但不是屬於教會的正規修女院,對吧?哈勒魯尼修女院?”

“我們叫它維潤修女院。”艾麗思回答。

“啊,對,當然,”依倫說,“維潤,新月徽印。我聽說過你。而且你現在是王後的護衛。”

“是的,女士。”

“你是怎樣逃脫死神的魔掌的?你的心跳減緩到每天一次,呼吸也停止了。你的血液曾經充滿絞架苔的惡臭,可現在它又幹凈了。”

“如果他用的不是絞架苔——如果他用了勞微斯草、惡鬼瘤或者芹葉鉤吻——那我就死定了。”艾麗思回答。

“但你還是有可能死掉,”依倫說,“即使現在,你也離死不遠。像我這樣非物質的存在做不了什麽,不過你已經和我們很接近了,我想我可以想辦法……”

“那就沒人能幫她了。”艾麗思說。

“快點說你為什麽沒有死。我沒聽過哪條巡禮路的賜福或是黠陰巫術能抑制絞架苔的作用。”

“我們的方法不太一樣,”艾麗思說,“而且死亡的法則已被打破。生與死的交界帶從未像如今這樣寬廣:通向兩邊的道路也不如從前穩定。絞架苔比大多數毒藥更致命,因為它不僅能作用於肉體,更能影響靈魂。在我們的修女院裏,有個非常古老的故事,講到一個女人自尋短見,隨後又重返人世。那就發生在黑稽王時代,也就是上一次死亡法則被打破的時候。”

“我覺得自己有機會,而且我學過必要的諾力。說真的,我別無選擇。我那時已經把毒藥咽下去了。”她頓了頓,“你不應該殺我,依倫大人。”

“王後知道你們組織的目的嗎?”

“我的組織已經不存在了。除我以外全都死了。”艾麗思回答,“我已經不再受使命的約束了。”

“就是說,她不知道。”

“當然不知道了,”艾麗思說,“我怎麽能告訴她呢?我必須得讓她相信我。”

“眼下,”依倫的幽魂低語道,“你必須讓我相信你。”

“我有很多次機會可以殺她,”艾麗思說,“可我沒有。”

“也許你在等她女兒出現。”

“不,”艾麗思用絕望的口氣說,“如果你在暗示維潤修女院的意圖是傷害安妮,那你肯定不如你想象的那麽了解我們。”

“可你也許想控制她,”依倫說,“控制真正的女王。”

“這比較接近事實一些,至少這是領導者們的念頭,”艾麗思承認,“可我不是核心成員。我從來沒完全明白他們的目的,也不想弄明白。”

“你說修女們全死了。那修士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