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第2/8頁)

如果他爹和辟塵聽到阿旦說出如此富於哲理的話,一定會抱頭而泣——多年辛苦教育沒有徹底白費,小夥子的文科修養好歹及了格。

他們對兒女的要求,向來都不算高。

那一只精藍的離形幻影很快出現在夜空中,向阿旦彎身致意,白色長衣一塵不染,阿旦想好像出門的時候沒給他們準備替換的衣服,也沒派洗衣費啊……

精藍背後影影綽綽是五彩交織的霓虹,亮如白晝,其中有一些巨大的招牌,給了阿旦相當強烈的刺激。

那仿佛是拉斯維加斯,他回歸暗黑三界前最後的遊歷之地。

“主人。”

阿旦揮揮手表示回禮,不管過了多久,他還是不怎麽習慣人家叫他主人,只是破魂上下全體一心,堅決不同意使用例如密斯特破,或者Sir破的說法,認為不符合本族傳統,要改名,毋寧死,雖大老板也只好屈服——他想你們幹嗎不去幹點正事,專在這麽不實在的點子上跟老子較勁?

“我的口信傳到了麽?”

“沒有。”

阿旦皺了皺眉頭:“怎麽回事?”

破魂很恭敬地低頭解釋:“主人所要求的三人,始終沒有聚會。我見過銀狐狄南美之後,一直追蹤犀牛族長老,從犀之領到東京,他在東京會合了銀狐,剛剛到達拉斯維加斯,希望在近期能夠見到豬哥先生,我才能完成任務。”

阿旦先一喜,又一愣,伸手抓頭發:“他們一起跑去拉斯維加斯幹嗎?”

羽羅這時候呼呼喘著跑出來,臉上罩一張白色面膜,招呼道:“嘿嘿,小九,你來了,你上哪兒玩去了?”

破魂好像真的叫小九,聽到羽羅叫他,很斯文地咧咧嘴,輕聲說:“邪羽羅大人一向可好?”

羽羅大大咧咧地點頭:“挺好挺好,請多原諒啊,東西太多家裏亂糟糟的,不然請你進來坐。你走好啊。”

一轉頭又沖了回去,阿旦對著破魂小九的幻影聳聳肩,解釋道:“她最近家長裏短的電視劇看得有點多。”

破魂小九面無表情:“主人,還有別的指示嗎?”

阿旦搖搖頭,又說:“他們一旦會合,立刻傳達口信。”

對方頷首得令,又鞠一躬,幻影消失在空中,仙後座與飛馬座之間似有似無的放射光圈,也隨之淡去。

阿旦再出了一陣神,回到客廳。羽羅一面做著面膜,一面隨手撿起身邊滿坑滿谷的珠子,透過她的眼睛看去,戰火硝煙和人倫慘劇輪番上演,倘若裏面蘊含的血漿全部化身實物湧將出來,不知夠好萊塢拍幾百年恐怖電影?

看過幾顆之後她嘀咕道:“沒勁,真沒勁。”

“怎麽沒勁?”

“人類的罪行啊,來來去去就那麽幾樣,一點想象力都沒有。”

罪行沒有想象力,還可以說是單純的罪行,有想象力的,統統都是變態。

這個道理阿旦沒法跟她細說,否則她會跳起來高呼“我愛變態”。

但做面膜時應該看白色珠子,有孩子的微笑,戀人的親吻,一條狗守護著盲眼主人走過長長街道的溫情。

阿旦心事重重地站著,良久說:“羽羅,我們的做法是不是正確的?”

羽羅透過珠子,向他望過來,琢磨了一下正確的含義,輕描淡寫地說:“有可能做錯什麽嗎?”

這正是邪羽羅所應有的口氣。

在她統治的世界裏錯誤絕對不會出現,就算出現,也不稱其為錯誤。

但現在她不過是個嬌憨的女孩,像只小狗熊般爬過來,半路膝蓋壓住了自己的頭巾,還差點摔個馬趴,陷入珠子們的汪洋大海,然後她就勢一滾,滾到阿旦腳下,仰頭問:“阿旦你在想什麽啊?我們做錯什麽了?”

男孩子看著她清澈無辜的大眼睛, 露出無可奈何的微笑,坐下來,讓她的頭枕在自己膝蓋上,羽羅瀑布一般的長發從頭巾下散出,有幾絲順風飄到阿旦的鼻子裏,他忍不住打了個大噴嚏。

如果他意識到自己有鼻涕糊在臉上,可能就不夠底氣說出那麽沉重的話。

“以前有人跟我說,開始一件事,往往是很容易的。到了後來就會發現,結果和之前想象的,也許完全不一樣。到那個時候,想要回到開始以前,就再也不可能了。”

羽羅此時舉起手來,握拳表示抗議:“為什麽不可能呢?我們把時間往回扯一扯,扯到開始之前就好了。”

說話的時候,阿旦一直在撫摸她的額頭,手指觸感溫暖光滑,羽羅口中在抗議的同時,仍然享受地閉著眼睛,輕輕皺鼻子。

在他小的時候,盡管沒有任何必要,有人偶爾也會拉著他的手,過馬路或者上樓梯,趁他睡著,來摸摸他的臉或者額頭。

很久之後,他才了解這種無謂的肌膚接觸,正是人類所謂愛的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