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歸(第2/13頁)

這段淵源,豬哥知道得清楚,所以他一頭紮進去看到殺人狐狸的時候,面不紅,氣不喘,更不擔心有人斜刺裏跳出來“呔”一聲要捉拿他歸案,心情十分輕松。

“嘿,老頭,好久不見了。”

殺人狐狸把他瞪著。

老頭正在午休,拉了張竹席架在兩張明式高幾之間,穿件圓領汗衫,大褲衩,手上搖一把灑金湘竹折扇,半開時能看到素扇面上一行字龍飛鳳舞:大抵浮生若夢。

瞪了半天回過神,慌慌張張跳起來就跑,閃到平常坐的大書案後頭屏風裏去了,窸窸窣窣不曉得搞什麽。豬哥大大咧咧坐下,扯著嗓門喊:“哎,不用沐浴更衣化妝啦,大家那麽熟,我又不是沒在員工澡堂看過你光著。”

說話間殺人狐狸又轉了出來,果然換衣服去了,不過兩分鐘功夫,老母雞變鴨,只見白衣如雪,神貌清奇,鬢角亦一絲不亂,方才睡眼蒙眬的糟老頭形象蕩然無存。

他把折扇啪地往桌上一拍,沉下臉冷冷問豬哥:“怎麽又來了?”

問話的感覺微惱不悅,但更多的是埋怨,宛如深夜待人人不至,閑敲棋子落燈花時刻那傷感與低回,怪的不是來,而是不來。

豬哥打了個寒噤,舉手投降:“這不來了嗎?哎,我有件事想問問你。”

殺人狐狸不應,伸手一拂,午覺竹席和作為搭台的案子倏忽間便消失不見,他和豬哥之間,端端正正冒出來一個檀木棋台,碧玉雕琢的兩個棋罐各放一頭,石座石底,黑白條紋縱橫的棋盤無聲呼喚著金戈鐵馬入夢來。

“古今萬事隨流水,不忙問,且跟我下盤棋。”一面說,一面已經坐了過去,執白。

豬哥摸摸自己的鼻子,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你又來……”

他發自肺腑地號叫著:“你明明知道我不會,為什麽每次都抓我下這勞什子棋啊?”

殺人狐狸面無表情,催促道:“趕緊。”

豬哥抱著腦袋坐下,翻了翻白眼,抓了一顆黑棋,放到棋盤中央天元位上。

殺人狐狸正襟危坐,手中折扇不離,若有若無搖動,應之如閃電,絲毫不須思考,轉眼兩人劈裏啪啦過了幾十手。盤上密密布了黑白兩色蜿蜒,懂的人看過去,老狐狸固然棋理精密,一邊下一邊嘮嘮叨叨說自己平生對這玩意兒半點感情都沒有的豬哥,行子布局,可也極有章法。

半小時後到了中盤,局面糾纏,勝負之勢難定分曉,殺人狐狸長考的次數慢慢多起來。但不管他考出什麽結果,豬哥的規定動作便是抓子,伸長脖頸瞄瞄棋盤,“啪”一聲落子,殺伐決斷,遊刃有余,簡直像一個高手了。

殺人狐狸忽然道:“大局觀頗有進益,明形斷勢,亦頗了然,只是殺氣不足。”

眼看都要收官了,他說完這句話,伸手一拂,亂了整盤,推秤而起。

豬哥叫起來:“喂,老頭,咱們賭的什麽?你輸了耍賴那是不成的。”

殺人狐狸瞪他一眼:“放屁,我會輸給你?”

豬哥笑嘻嘻:“你不是會輸給我,你是從來都沒贏過我。”

顯然他說的是實話,否則對方不會老臉一沉,拂袖而去,回到平常坐的那個大案子後頭穩住,然後才問:“你要問我什麽?”

“暗黑三界的消息。”

“哪方面的?他們發了不少簡報出來。”

“簡報?”

這兩個字在豬哥的常識範圍之外,一聽就忍不住愣怔起來:“蝦米簡報?獵人聯盟的內部簡報?”

殺人狐狸搖搖頭:“暗黑三界自己發行的簡報。”

他在案子上東翻翻,西翻翻,摸出一支小鋼筆式的遙控器,對著旁邊一扇墻按了按,那白色墻壁上閃過兩道光芒,緊接著出現的是電子報紙一般的東西。

上面有通欄標題,有圖片,有配圖新聞,還有快訊,做得不算精致,但中規中矩,最抵死的是報紙上方有出版號,簡直真的像被出版署審批過似的。

豬哥不顧自己的視力最起碼有八點零,傻乎乎地跑上去對著墻壁猛看,看了兩眼就大叫起來:“這個圖,放大放大,能放大麽?”

殺人狐狸很有服務精神,放大就放大。那是該日簡報上頭版頭條的一張圖片,圖片上有個長身而立的少年側對鏡頭,居高臨下,正在說什麽,神情嚴肅;他的聽眾被處理成模糊遠景,面目不清,但烏泱烏泱的數量頗為龐大;在畫面的左下角,依偎著少年的腿抱膝而坐的,是一個長發如雲的少女,身上單穿一件顯然是男式的寬大白色上衣,露出光潔修長雙腿,正仰望著似在慷慨陳詞的少年。

女孩子是誰豬哥不認識,但她身上穿的衣服,乃是豬哥若幹年前在某農貿市場三十塊錢一打搶回來的便宜貨,但凡他認識的人都人手一件,何況那少年是他生命中最熟悉的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