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2/4頁)

他一開始是拒絕的,有一小段時間還在堅持他那種精準冷硬的風格,但我的魔力在邀請他,漸漸地,他的閱讀變得——並沒有模糊,但節拍開始跟我一致。他開始留出讓我自由發揮的空間,並給我助勢。我們一直翻頁,一刻不停地繼續,那一頁後半,真有一行字被我們念出了音樂的美感,他的聲音清澈,傳達文字信息,而我隨著他時高時低吟唱,突然之間,一切容易到令人震驚。

不——這並不容易;世上甚至沒有一個簡單的詞兒可以描述那種感覺。他的手緊握住我的手,我們十指交叉,我們的魔法也那樣相依相偎。魔咒歌唱著從我們體內湧出,像溪水流下山崗一樣自然而然。現在如果要停下來,反倒比繼續更難。

我現在明白他為什麽會找不到合適的字句,知道他為什麽無法告訴我這個魔咒會不會幫到卡茜亞。召喚秘典不會喚出任何怪物或者其他實體,也不會帶來某種力量的激升;沒有火焰,也沒有雷霆。它能帶來的唯一影響,就是讓整個房間充斥著清冷的光芒,甚至沒有亮到炫目。但在這魔法光芒裏,一切都開始顯出——也實際上變成了另外的樣子。墻面的石頭變得透明,有了像河水一樣奔流的脈絡,而當我看著它們,它們給我講了一個故事,一個奇怪、深沉、沒完沒了的故事,不像任何人類傳說,慢很多,更遙遠很多,感覺就像我自己也變成了石頭。那團在石杯裏舞動的藍火在一個永恒的夢裏,像一首歌,在自己的夢境裏縈繞。我凝視它跳動的光焰,看到了產生這團火焰的廟堂,它在離這裏很遠的地方,在很久以前就已經化為丘墟。盡管如此,我還是突然看清了古廟的位置,也學會了如何制造這種魔火,即便在我死後,它仍能躍動不息。墓墻上的文字突然也擁有了生命力,那些刻畫的字符閃耀光芒。如果我看它們足夠長時間,就會讀懂它們,我確信。

鏈條在顫響。卡茜亞開始掙紮,極憤怒地掙紮,而那些鋼鐵鏈條擊打石墻的聲音本可以很吵鬧,假如魔咒給它留下空間的話。但那喧囂聲被抹成了輕柔的叮咚聲,像是從很遠處傳來,並不會打擾我專注於魔法。我不敢看她,現在還不行。等我可以看——我會知道的。如果卡茜亞已死,如果再也沒有她本人存留,我也會知道。我盯著書頁,太害怕,不敢擡頭,只是繼續吟詠。現在他每次把頁面掀起一半,我接過它,小心地將它徹底翻過。我手下的書頁越來越厚,魔力仍在從我們體內不斷湧出,終於,我擡起頭,凝神收腹,去看她。

黑森林透過卡茜亞的面龐直視著我:無窮無盡輕聲細響的綠葉,低聲講述著仇恨、熱望和憤怒。但龍君停了一下,我的手握緊了他的手。卡茜亞也在林中。卡茜亞還在。我能夠看到她,迷失,流浪,在陰暗叢林裏,她的兩只手在身前摸索,兩只眼睛直勾勾的,看不清任何東西,縮身避開打在臉上的樹枝,還有在胳膊上劃出傷痕讓她流血的荊棘叢。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經脫離了黑森林。她還困在密林裏,而黑森林正在一點點掠取她的生命力,從她的痛苦中汲取養分。

我放開龍君的手,跨步向卡茜亞的方向靠近。魔法力面並沒有崩塌:龍君繼續誦讀,我也繼續輸送魔力到召喚咒裏。“卡茜亞,”我喊叫,雙手捧在她面前,魔力之光在我手心積聚:那是極亮、極刺眼的白色光球,特別難以承受。我看到自己的臉,映在她玻璃化的大眼睛裏,裏面有我自己所有隱秘的嫉妒,我曾多麽想要她所有的天賦,卻不想承受她因此要付出的代價。淚水湧進我的雙眼,就像再次面對溫莎的指責,而這次無處可逃。一直以來,我都覺得自己毫無價值,我是個無關緊要的女孩,沒有任何大老爺會挑中我;在她身邊,我一直把自己看作醜陋又不體面的一坨廢物。所有那些她被另眼相看的細節:特別給她留出的位置,人們的賠禮和注意,每個人都想趁有機會的時候對她好。我曾多次想要做這樣特別的人,那個所有人都認定會被選走的人。不會太久,從來都不會太久,但現在看來,我只是太懦弱:我曾喜歡做自己高人一等的夢,一直對她懷著隱秘的嫉妒,盡管我一直有選擇丟掉這份狂想的自由。

但我還是無法停止,那光芒照射到她,她轉過頭面向我。迷失在黑森林的她,轉向我的方向,在她臉上,我也看到了她自己隱藏的怒火,積聚多年的怨恨。她一生都知道自己要被選走,不管自己想不想。我看到了上千個深深恐懼的夜晚,一下湧到我面前:她躺在黑暗中,不知道自己會遭遇什麽,想象有個恐怖的魔法師,雙手放在她身上,氣息噴在她臉頰上,而在我身後,我聽到龍君突然吸氣,他有一個詞兒打了磕巴,停了下來,我手中的光暗淡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