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們先把她鎖了起來。龍君帶了沉重的鋼銬到地下,用魔咒把鎖鏈一端深深埋入石壁。而卡茜亞——那個控制了卡茜亞的怪物——站到一旁觀察我們,眼睛都沒有眨一下。我在她身邊維持著一個火圈,等龍君做好準備,我就把她驅趕過去,龍君用另一個咒語把她的胳膊置入鋼銬。她抗拒,並不是因為害怕,而是為了給我們增加麻煩,我覺得——她的表情始終是那種非人的平靜狀態,眼睛始終沒有離開我的臉。她比以前瘦了一些。那怪物在慢慢吞噬她,但足以保證卡茜亞活著,也足以讓我看到她日漸憔悴,她的身體更瘦削,兩腮深陷。

龍君召喚出一條狹窄的木架,把召喚秘典放在上面。他看了我一眼。“你準備好了嗎?”他問我,聲音正式,略有些不自然。他穿了精美的絲綢袍服,裝飾著數不清層次的皮革和絲絨,還戴了手套,就像是披堅執銳,準備應對我們上一次施放魔法時的種種意外狀況。對我來說,那件事就像是發生在一百年前的月球上。我還是臟兮兮的,穿著家織布衣,頭發胡亂綰了個髻,只是為了不遮眼睛而已。我伸手掀開封面,開始朗讀。

那魔法幾乎馬上就攫住了我,而現在我也有了足夠的魔法知識,知道它在汲取我的力量。但召喚術並不堅持要一次奪走我全部的力量:我試圖用對待其他魔法的方式對待它,細水長流地輸入魔力,而不是一次傾盡所有,而它也允許我這樣做。那些文字不再顯得那麽高深莫測。我還是跟不上故事脈絡,也記不住具體的語句,但我開始明白,它也沒有期望我那樣做。如果我能記住的話,其中至少有一部分語句會感覺不對:就像聽到一個兒時喜歡,至今仍有些許印象的故事,會覺得現在的版本不盡如人意,或者至少不完全是記憶中的樣子。而這正是召喚秘典讓其自身達成完滿的方式,存在於模糊又可愛的黃金記憶空間。我讓它流過我全身,我讀完一頁就停下來,讓龍君繼續:當他發現無法說服我放棄時,就堅持要每次讀兩頁,我讀一頁。

他讀那些詞句的語調跟我不同,細節更清晰,但整體的節奏感較弱,一開始,我會覺得不太對勁。在我看來,魔力仍在順利積聚,並沒有碰到任何困難,等他那兩頁讀完,他自己誦讀的方式已經可以被我接受——就像聽到一位擅長講故事的人講我喜愛的故事,他的高超技巧足以讓我接受另外一個不同的版本。但當我自己繼續念誦時,很難接上他的講述脈絡,這次比第一次要艱難得多。我們在努力講述同一個故事,卻在朝著不同的方向用力。我一邊讀,一邊不安地意識到:讓他僅僅做我的老師在這次講述中是不夠的:他見過的三位一起施法的魔法師,彼此肯定更為相像,在他們的魔法特質和施法方式上,共同點比我和他更多。

我繼續朗讀,極力推進,堅持到了那頁結束。等我完成時,故事對我來講是更為流暢了——但這只是因為它又變成了我的故事,而當龍君接手之後,這次的顛簸甚至更加嚴重。我覺得嘴裏發幹,強咽下一口唾液,從小桌子上擡起視線——卡茜亞從她被鎖的墻邊看著我,臉上掛著得意揚揚的邪惡微笑,非常欣慰。她跟我一樣,能輕松看出咒語的威力不夠——我們無法順利完成召喚。我看著一臉凝重繼續誦讀的龍君,他全神貫注地看著紙面,眉頭緊鎖。他早就警告過我,如果他感覺到無法成功,就會在過度深入之前中止施法。他會嘗試盡可能安全的方式清除魔力,控制損失規模。只是在我答應了服從他的判斷之後,他才同意這次嘗試,如果他感到有必要,我就得停止自己的部分,並且不妨礙他清場。

但現在的魔力場已經很強,充滿能量,我們要維持當前進展,就必須傾盡全力。可能已經沒有了安全的退路。我看著卡茜亞的臉,想起此前我曾有過的感覺,知道黑森林裏的可怕魔物,不管它是什麽,當前在卡茜亞體內——如果它知道我們在做什麽,知道龍君受到重創,他的很大一部分魔力被消耗掉——它就會反擊,馬上動手。它會再次沖擊德文尼克村,或者滿足於紮托切克這個較小的進展。我是瘋狂地想要拯救卡茜亞,他是在同情我個人的痛苦,但我們卻給黑森林送上了一份厚禮。

我苦尋應對之策、任何辦法,然後我咽下自己的顧慮,伸出顫抖的雙手,放在他把住書頁的手上。他的雙眼迅速瞪了我一下,我深吸一口氣,開始跟他一起讀。

他沒有停,盡管特別兇地瞪著我——你這死小鬼到底要幹什麽?——但過了一會兒,他就明白了,領會了我的意圖。我們嘗試共同朗讀,一開始聲音非常難聽,節奏不對,互相幹擾:魔法力面搖搖欲墜,像是孩子的卵石寶塔。但隨後,我不再試圖讀得像他一樣,而是跟隨他的節奏一起讀,並讓本能引導我:我發現自己在任由他讀書頁上的字,自己的聲音努力把它們變成歌唱,選取一個詞,或一行字,吟唱兩三遍,有時只是哼唱而不帶唱詞,我的腳尖在地面打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