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當然,對我有利的是:他們中沒人知道這個咒語微不足道,也沒人見過別人使用類似的魔法。我也沒對他們說。他們給最輕快的雪橇套上四匹馬,送我沿著河邊冰凍的大路疾馳而去,我還穿著那套荒謬絕倫——但是相當暖和——的華服。馬兒很快,但很不舒服,在結冰的大路上飛馳,幾乎讓人喘不過氣。但無論是速度,還是不舒服的程度,都不足以打消我的擔憂,我覺得自己這一去希望渺茫,怕是什麽也做不了,只能送命,甚至還死得沒什麽用。

鮑裏斯主動提出駕車送我:不用說我就明白,他多少有些負疚感。我被龍君選中——而不是他的女兒,不是他的寶貝。她安全在家,也許在找婆家,甚至已經訂婚。而我被帶走才不到四個月,現在面目全非。

“你知道德文尼克村出了什麽事嗎?”我蜷縮在後車廂的一堆毯子裏問他。

“不知道,還沒有消息傳來。”他向後回答,“號火才剛剛點燃。騎馬的信使應該還在路上,假如——”他頓住。假如還有騎手能派來報信的話,他本來想這樣說。“我猜想,我們會在半路上碰到他。”最後他只是這樣說。

如果用我爸爸的大馬車和幾匹壯馬,夏季時要花一整天,才能從奧爾申卡回到德文尼克村,中途休息一次。但深冬時節的大路有一尺深的積雪,幾乎凍得結結實實,表面一層浮土,當時天氣晴朗,馬兒都釘了適合在冰上趕路的馬掌。我們在夜色下飛馳,天亮前幾小時,我們在沃伊斯納村換了馬,但並沒有真正停下來休息:我甚至沒爬下雪橇。他們沒問任何問題,鮑裏斯也只說:“我們要趕去德文尼克村。”他們帶著興味跟好奇看著我,並沒有任何質疑,當然也沒認出我是誰。新來的馬兒上套時,馬廄主人的妻子拿來一塊新鮮肉餅和一杯熱葡萄酒給我,她自己也裹著好厚的皮裘保暖。“您用這些暖暖手好嗎,尊貴的夫人?”她問。

“謝謝。”我尷尬地說,感覺自己像個冒牌貨,幾乎有一半像做賊。但這並不妨礙我十口吃掉那張肉餅,喝掉了那杯葡萄酒,主要是想不出其他任何不失禮的處理辦法。

喝完以後我覺得有點兒暈,反應也更遲鈍了一點兒,整個世界變得平和、溫暖又舒適。我的擔憂程度大大下降,這意味著我真的喝多了,但還是覺得感激。鮑裏斯有了新馬,速度更快了些,又走了一小時,太陽照亮了我們前面的天空,我們在遠處看到一個人,正吃力地迎面走來,步行。我們靠近,對面來的卻不是男人。是卡茜亞,穿了男孩的衣服和大靴子。她徑直向我們走來:當時也只有我們在趕往德文尼克村。

她喘息著抓住雪橇側面,行了屈身禮,馬上一刻不停地說:“它在家畜身上——它控制了所有牲口,如果它們的牙咬到了人,也會把他控制。我們已經把它們大多數困在圍欄裏,我們圍住了它們,但所有男人都脫不開身——”我從那堆毯子裏鉆出來,向她伸出手。

“卡茜亞。”我說了半句就哽住了,她也停下來。她看著我,我們兩個靜默了好半天,然後我說,“快,快點兒上來,我路上跟你說。”

她爬上來,坐在我旁邊,蓋上那堆雪橇毯:我們兩個看上去極其不搭調,她穿著粗糙的家織布衣,像個小豬倌,長頭發塞在暖帽和厚羊皮外套裏,而我卻衣飾奢華:我倆在一起,就像是神仙教母下凡,剛剛見到壁爐邊打掃的灰姑娘小瑪莎。但我們還是四手緊緊互握,這紐帶比我們之間的任何其他東西都更真實。雪橇急速行進的途中,我斷斷續續講了整個故事的各個片段——最開始的可憐摸索,隨後的幾個星期,龍君開始傳授魔法階段的整天暈頭轉向,還有此後的那些課程。

卡茜亞一直都握著我的手,等我最終猶猶豫豫地告訴她我會使用魔法時,她卻說了句把我驚得喘不上氣的話:“我早該想到了。”然後我就目瞪口呆地看著她。“你身上總是會發生各種怪事。你以前去樹林裏,會帶回各種不合時令的水果,或者是其他人誰都沒見過的花兒。我們很小的時候,你總會給我講松樹們給你講的故事,直到有一天你哥哥嘲笑你,說你故弄玄虛,你才不再講。甚至你的衣服總是亂七八糟的事——就算你故意朝那方向努力,都不可能搞那麽臟,而且我也知道你沒想那樣做,你從來沒想弄得那麽臟過。我曾看到一根樹枝故意伸過來,把你的裙子扯破,它真的是成心彎過來的——”

我畏縮向後,出聲抗議,她住了口。我並不想聽這些。我不想聽她對我說,我生來就有魔法,一輩子都無法擺脫。“其實這東西一點兒用都沒有,除了把我搞得臟兮兮,假如它還有什麽影響的話。”我故意避重就輕,“我這次趕來,僅僅因為他不在。現在跟我說說,到底發生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