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伊萬傑琳

科爾沃姆行政高塔的大門是由堅硬的橡木雕成的,不過合頁和邊緣是鐵的。它在我們面前徐徐洞開,在薩默斯王室家族面前俯首。我們優雅地步入會議廳,眼前所見乃是以盟友之名求得諒解的烏合之眾。蒙弗人和紅血衛隊的人坐在長桌左側,穿著他們簡陋的綠色衣服,而銀血族則端坐右側,各自身著家族色。雙方備受尊敬的領袖——戴維森首相和安娜貝爾王後,靜靜地看著我們走進來。安娜貝爾今天戴上了後冠,彰顯著她的老太後身份,盡管老國王已經過世很久了。玫瑰金色的環狀金屬上鑲嵌著黑色寶石,簡單至極,卻仍舊躍然出眾。她那可奪人性命的手指敲擊著桌面,急切地展示著她的結婚戒指。濃烈的紅色寶石,也是鑲在玫瑰金底托上。像戴維森一樣,她的神情也猶如獵食者,一眨不眨,聚精會神。提比利亞王子和梅兒·巴羅不在這裏,或許也只是我沒看見他們。他們會不會因不同的血色身處不同的陣營呢。

高塔四面的落地窗大開著,空氣裏仍然彌漫著悶燒的氣味,西部的大片地域淤塞著爛泥,那是非自然的暴風雨和大洪水的傑作。哪怕是在這麽高的地方,四處仍然是一股血腥味。我搓了搓雙手。雖然已經每一寸都洗幹凈了,好像洗了幾小時,可這氣味還是無法擺脫。它像幽靈般糾纏盤繞,比那些我殺死的人的臉孔更加難以忘懷。一切都染上了血裏的金屬味。

從這裏俯瞰,下面的一切盡收眼底,不過人們還是把目光對準了我們家族的首領。父親沒有穿他那件黑色的袍子,而是身著金屬鉻制成的盔甲。盔甲像鏡子似的,讓他的形象顯得更加莊嚴肅穆,從頭到腳都是一個武士君王的模樣。母親當然也不會令人失望。綠寶石鑲嵌的後冠由綠色的蟒蛇陪襯,蛇盤繞在她的脖子和肩膀上,猶如一條披肩。它緩緩地吐著芯子,鱗甲映著午後的陽光。托勒密的裝束和父親差不多,只不過包裹著他的寬肩、窄腰、細腿的盔甲是油亮的黑色。我的緊身盔甲則是他們二者的融合,銀色的鉻和黑色的鐵相間。這不是我在戰場上穿的那件,但此刻我需要它——兇光熠熠,令人生畏,細致入微地展示著薩默斯家族的驕傲和力量。

窗邊擺著四把王座一般的椅子,我們一起坐下了,表現出團結一致的意味。可我其實很想大喊。

我覺得自己背叛了自己,放任一天天、一周周過去,卻沒有表示出任何反對,甚至連幾句害怕父親計劃的話也沒說過。我不想成為諾爾塔的王後。我不想屬於任何人。但我想要的東西根本不重要,什麽都不能阻擋父親的大計。沃洛國王是不容拒絕的,尤其是他自己的女兒,他的骨肉至親,他的私人財物。

當我坐下來時,一股熟悉的疼痛在我的胸膛裏蔓延。我極力保持鎮定,安靜,順從。忠於我的血統——我只知道這個。

我有幾個星期沒和父親講過話了。我只能點頭服從他的命令。言辭不是我所擅長的東西,我擔心自己一開口就會被情緒綁架。保持沉默是托利的主意。交給時間吧,伊芙,交給時間。可是交給時間做什麽呢,我完全沒有頭緒。父親不會改變決定的,安娜貝爾則急於把她的孫兒推上王位。哥哥和我一樣沮喪,因為我們所做的一切——把伊蘭嫁給他,背叛梅溫,支持父親稱王的野心——都是為了我們能在一起。可這些全都白費了。他將來會統治裂谷王國,我所愛的女孩是他的王後,而我則會像個彈藥箱似的被送走,成為獻給另一個國王的禮物。

梅兒·巴羅最終還是決定現身會議室,提比利亞王子緊隨其後。我很高興他們轉移了眾人的焦點。我都忘了,在她面前,他充當的是何種可悲的角色:像小狗似的睜大眼睛,渴望著她的注目;機敏的戰士本能全都寄托在她身上,而不是當務之急。他們兩人還沒從圍城之戰的興奮中恢復,這也難怪,那是一場慘烈的戰役,巴羅的制服上甚至還沾著血。

中央的走道將會議室一分為二,他們走在上面,步履沉重。或許也明白自己行動的分量,不過他們沒有表現出來。交談的聲音漸漸變成了輕聲低語,或幹脆沉默,所有人都看著他們倆,等著看他們會選擇這間屋子裏的哪一邊。

梅兒動作很快,她徑直從那排綠色制服前面走了過去,靠在遠處的墻上,不動聲色。

而王子,諾爾塔的合法國王,則沒有跟著她走。他走近自己的祖母,伸出手擁抱了她。安娜貝爾比他矮小得多,在他面前也只是個小老太太。不過她的胳膊很容易就環抱住了他。他們擁有相似的眼睛,像燃燒著的灼熱古銅。她沖他笑笑。

提比利亞埋首在她的懷抱裏,緊擁著這僅余的家人。他祖母身邊的位子空著,但他沒有坐上去。他選擇了和梅兒一起站在墻邊,胳膊環抱在寬闊的胸前,目光灼灼地看著我父親。他知道安娜貝爾計劃把我們倆怎麽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