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梅兒(第2/5頁)

柯麗,卡爾的母親,從這裏被人抹去了。

我在照片和畫像中搜尋著,但自己也不知道在搜尋些什麽。這些面孔我都不熟悉,只有梅溫的父親除外。他的畫像比其他人的都要大,掛在空蕩蕩的壁爐上方,很難被人忽略。畫像上仍然綴著黑色的布簾,以示哀悼。他不過才死了幾個月。

我在他的臉上看到了卡爾,也看到了梅溫。他們都有直挺的鼻子,高高的顴骨,厚密有光澤的黑色頭發。從歷任卡洛雷國王的畫像來看,這是家族遺傳的特點。提比利亞五世國王尤其俊美,實在頗有些令人驚訝。當然,畫工們也不會冒險把他們的模特畫得很難看。

卡爾的畫像不在這兒,這倒是不出我的意料。像他母親一樣,他的畫像也被撤掉了。空白的地方很突兀,想必梅溫過去也常常遮住它們。不是嗎?卡爾是他父親的長子、最寵愛的兒子,梅溫當然會把他的畫像摘下來,而且無疑是燒掉了。

“腦袋怎麽樣?”我問雞蛋,同時報以狡黠、幹巴的一笑。

他瞪了我一眼,我笑得更高興了。我會好好記著他倒在地上,被電得不省人事的那一幕的。

“不怎麽打戰了?”我甩甩手,學著當時他的身體發抖的樣子。他還是沒回答,但是脖頸後面因憤怒而漲起了藍灰色。

“玩得開心嗎?”

梅溫獨自走了進來,和坐在王座上的時候相比,他的身影顯得小了很多。禁衛軍一定就在附近,在書房外面。他還沒傻到不帶禁衛軍就敢到處走。他一只手揮了一下,命令亞爾文家族的警衛離開房間。他們立刻照辦了,安靜得像老鼠一樣。

“我沒有別的可玩兒。”他們一出去我就這樣答道,並且第一千次地詛咒這鐐銬。要不是因為它們,梅溫會像他媽媽一樣死個痛快的。可它們強迫我忍受他令人厭惡的榮耀。

他沖我笑了,享受著自己的陰暗玩笑:“就連我都不能改變你,真不錯。”

我對此無可奉告,因為我已計算不出梅溫改變了我多少,他早已毀掉了原來的那個我。

不出我所料,他翩然走向書桌,以一種冷漠嫻熟的優雅坐下了。“我必須為我的無禮向你道歉。”我覺得自己一定是眼珠子都瞪出來了,因為梅溫大笑起來。“你的生日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我還沒送你什麽東西。”像對待亞爾文家族的警衛一樣,他也沖我揮了揮手,讓我坐到他面前。

我很驚訝,渾身發抖,還沒從剛才的小小表演的僵硬中恢復過來,便按他說的做了。“說真的,”我嘀咕道,“不管你要拿什麽嚇人的玩意兒送我,都不如不送的好。”

他笑得更開心了:“你會喜歡的,我保證。”

“我才不相信呢。”

梅溫笑著拉開書桌上的一個抽屜,毫無儀式感地扔給我一團絲綢織物。黑色的,幅面的一半繡著金色和紅色的花朵。我貪婪地一把抓住。這是吉薩繡的。我用手指摩挲著它,它仍然冰涼、光滑,而我原以為梅溫會讓它沾染上毒液,變得黏膩、腐壞。每一股絲線都是她的一部分,極其美麗,完美無瑕,讓我想起了妹妹,想起了家人。

他看著我翻來覆去地撫摩著這塊綢子:“我們逮捕你的時候從你身上拿到的。當時你失去了意識。”

失去意識。用發音裝置的重負折磨我,將我從內裏囚禁。

“多謝。”我勉強擠出幹巴巴的兩個字,好像我真有什麽可謝他的一樣。

“然後——”

“什麽?”

“我允許你提一個問題。”

我眨著眼睛看他,困惑不已。

“你可以問我一個問題,而我會真實地回答你。”

有那麽一秒鐘,我壓根兒就不相信這話。

我說話算話,在我想的時候。梅溫曾經這麽說過,也一直是這麽做的。要是真能說話算話,那這的確是個禮物了。

第一個問題從我腦海裏冒了出來。他們還活著嗎?你真的把他們扔在那兒,讓他們走了?我就要脫口而出了,但還是覺得最好不要浪費了一個問題的機會。他們當然走了。要是卡爾死了,我肯定會知道的,梅溫會洋洋得意,其他人也會說些什麽。他很在意紅血衛隊,如果有人在我之後被捕,他就會知道得更多,也用不著這麽害怕了。

梅溫點著頭,看著我,就像一只貓看著老鼠。他正享受著這一刻。一想到這個,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為什麽這麽做?為什麽要允許我提問?我又差點兒把這機會浪費掉,因為答案我也知道。梅溫並不是我以為的樣子,但這不意味著我對他一無所知。我能猜到這是在幹什麽,可也希望自己猜錯了。他在解釋。他要用這種方式讓我明白他做了什麽,以及繼續下去的原因。他知道我最終鼓起勇氣問出口的會是什麽問題。他是國王,可也是個男孩,孤零零地待在自己一手造就的世界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