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婪山(第2/8頁)

“不,我沒有害怕,”我說,“你緊張什麽?放松點,好媽媽,跟我說說你在怕什麽。”

可她非但不理我,反倒在花園裏跑來跑去,一會兒沖著歐石楠花叢抱怨我忘恩負義,一會兒又沖著小橘樹說我完全不愛她。

“喂,媽媽,”我大聲說,“我本來不想生氣的,但是你不跟我說說到底怎麽回事的話,我可真的要生氣了!”

她聽見這話,把臉埋在圍裙裏,非常傷心地哭起來,隨後又突然停下來。

“好吧!”她回答(那神情好像是在對著那座傲然俯看她的天神朱庇特雕像說話),“你可還記得可憐的老醫生死去那天我烤了五個餡餅,全被我閨女吃了,一個不剩?”

“唉,媽媽,”我說,“你怎麽又開始翻舊賬了?不過是小幾個餡餅而已!”

“不,沒這麽簡單。”她繼續對朱庇特說(好像這位大神反駁了她似的),“總之,”她說,“我是被嚇得手忙腳亂,我跟所羅門·格蘭迪和藍皮說……”(那是她的貓)“……我跟它們說,我閨女今天居然吃了五個餡餅!五個啊!然後我一擡頭,正看見約翰·紹爾斯頓爵士騎著他的小馬駒過來,像塊小黃油一樣嫩。他問我:‘你剛才說什麽,斯洛潑太太?’哈!我知道約翰·紹爾斯頓爵士很喜歡我閨女,我知道他經常隔著接骨木樹叢偷看我閨女,我當然不能說我閨女吃了五個餡餅。所以我騙他說,我閨女今天紡了五束亞麻線……”

“媽媽,”我叫起來,“這不可能!你不可能跟約翰爵士說了這種謊話!”

“哦,可是,”她回答,“我說了。而且這對我閨女有益無害。約翰·紹爾斯頓爵士看著我,那雙漂亮的眼睛就像從他腦子裏跳出來的巧克力,他說:‘哦,天哪!我從來沒聽說過有人能一天紡五束亞麻線!斯洛潑太太,把你女兒嫁給我吧,就在這個禮拜天。’‘很好,’我說,‘可是她能不能吃到所有她喜歡的點心,穿所有她喜歡的衣裳,和所有她喜歡的人交朋友呢?’‘可以!’他說,‘都可以!不過在結婚第一年的最後一個月,她必須每天替我紡五束亞麻線,否則……’”

“否則什麽,媽媽?”我擔心地問。

“哦,”她嚷道,“我就說她會害怕的!我就說過!我讓她結了一門好親事,當上了闊太太,隨心所欲地吃好吃的,穿好衣裳,認識大人物,可她居然忘恩負義!不過,”她拍拍自己的鼻子,狡猾地說,“我閨女不會有事的。約翰·紹爾斯頓爵士仍然很愛她,根本就忘了亞麻線這回事……”

她在玫瑰、山毛櫸和花園雕像之間這樣辯解了一番便走開了。

可是約翰·紹爾斯頓爵士不會忘記任何事情,這點就和貪婪山上住著法利賽人一樣毋庸置疑,到我們結婚第一年最後一個月的第一天,他肯定會問我亞麻線的事情。一開始我真想痛哭一場,但隨後我想起昆斯醫生講過的那些高貴賢能的羅馬女子,無論經受多麽大的痛苦她們都不會流淚;而我呢,我有一個聰明的頭腦,無數好主意在裏面來了又去,更何況我還有張天使般的面孔。“怕什麽,”我對自己說,“絕對有辦法解決這個問題。”我立馬決定把這辦法找出來。

約翰爵士去倫敦尋訪能助他治愈憂郁症的聰明人。他很快便找到了;對這些學者們來說,實在沒有比住到有錢人家並受其供養更美的事情了。約翰結識了奧伯雷先生,很急切地邀請他到風笛館來,而奧伯雷先生呢,出於另一個原因(因無力償還高額債務而面臨被捕的風險)也同樣急切地希望立即出發。

奧伯雷先生立志記下一切他所知的前朝風俗。他有股白蘭地加粉筆的味道,全身上下沾滿墨水點。他在每一個衣服口袋裏都揣著紙條,以便隨時撰寫他的歷史學。他是英國皇家學會的會員,也是我的好朋友。他記錄了所有偉大英明人物的生平,好讓他們的事跡可以流芳百世。奧伯雷先生認為自己就像是在舊時代這艘沉船中拾取船骨和遺物並把它們擺放在沙灘上的人。“不過,”他說,“遺忘的潮水才是它們的歸宿。”

多年以來,奧伯雷先生一直希望到訪這個地區,因為這裏有無數的古代英靈,可是,用奧伯雷先生的話來說,如果沒有一個熱心而睿智的人來為他們著書立傳的話,他們轉瞬就會消亡,在後世的傳說中湮沒無聞。奧伯雷先生雖然渴望實現這個計劃,但卻因資金匱乏而受阻,而且這一帶也沒有哪個朋友會高高興興地歡迎他來長住。奧伯雷先生曾經富甲一方,有封地,有莊園,有農場,還有成群的牛羊,以及(我猜)大箱大箱的金銀財寶。不過在歷經法律的審判、命運的捉弄和親人的離棄之後他失去了這一切。他說沒有任何東西能像法律條文一樣讓學者流淚發瘋了。“不過,”他又說,“我現在很快樂,米蘭達,我的麻煩結束了。”隨後他問我借了三鎊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