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冊 第二十四章 咆哮萬裏觸龍門(第2/5頁)

“並不是那樣。”朱熹微微露出苦笑,“這樣的事情,也是我始料未及的。孔廟之時,我本意是想拼出自己的道心,與天人筆同歸於盡,因為我不能容忍一位儒學天才死後還被禁錮在筆靈裏。可當我沖過去的時候,天人筆卻感應到了我的浩然之氣,向我的意識傳遞過來一條信息。”

陸遊還記得,當時朱熹沖到天人筆前,綻放出了耀眼的光芒。天人筆在一瞬間有些退縮,這才被陸遊捉住機會救回筆靈。他一直以為那是朱熹最後的神通,沒想到居然別有內情。

“天人筆——或者說是董仲舒——要求我履行儒生的天職,讓他借助我的身體振興儒家。我拒絕了,我告訴他,儒學復興只能經我的理氣之學,而非其他。就算他是尊崇無比的老前輩,也別想動搖我對真理的追尋。遭到我的拒絕之後,天人筆無比憤怒,它想要把紫陽筆徹底吞噬,我別無選擇,只能讓紫陽筆和人心主動鉆入魚書筒。”

朱熹回憶著當時的情景,如今說起來很長,其實只是一瞬間罷了。

“失去了紫陽筆和人心,天人筆以為我只剩下一副軀殼,便打算乘虛而入占據我的身體。可它沒有料到,我仍舊有一顆道心留存。你們都知道,當一支筆靈侵入一個人空蕩蕩的身體,卻發現他的心還在的時候,會發生什麽事。”

“神會或者寄身……”陸遊喃喃道,事實上這正是筆靈認主的原理:筆靈深入人身,與筆冢吏的心碰觸結合,然後供其驅使。無論多麽強大的筆靈,都無法超脫這個規律。

“不錯,陰差陽錯之下,天人筆反而被我吸收,變成了我的筆靈。”朱熹語氣變得激動起來,“就在那一瞬間,我做到了‘滅人欲,存天理’。人欲被徹底摒棄,只有坦坦蕩蕩的天道。”他雙眼閃閃發亮,周身的氣勢更為猛烈。

“那你還裝出一副重病……”

朱熹苦笑道:“我初失人心,心神耗盡,就算是有天人筆,仍舊無以為繼,這又豈是裝出來的。當時我已經存了必死之心。我那時心想,已經悟得大道,就算死亦無憾了……”朱熹說到這裏,遙空一拜,語氣裏頗多感激,“若非陸兄仗義,又有那幾支儒筆為我灌輸浩然之氣,只怕我已兇多吉少。”

朱熹說清了原委,陸遊長長松了一口氣,他抓住朱熹肩膀,半是埋怨半是欣慰道:“老朱你這悶葫蘆,怎麽不早說,幾乎被你嚇死了。誰想到這天人筆竟成了你的筆靈。”朱熹後退一步,躲開陸遊,左手一扯,刺啦一聲扯去了衣袍的一角。陸遊疑道:“老朱你又想做什麽?”

朱熹嘆道:“陸兄你和筆冢主人,於我朱熹恩重如山,本當湧泉以報。只是今日我不得不斷袍絕義,不能以私誼廢了公義。”陸遊錯愕萬分,開口問道:“公義?什麽公義?”

“我為天下公義,要將筆冢永久廢棄,不復臨世。”

聲音恢宏,字字洪亮,一傳數百裏,幾乎響徹整個桃花源。

朱熹的身體開始慢慢浮空,雙手平舉,周圍的空氣以他為中心開始盤旋,黝黑的臉膛滿布浩然正氣。陸遊靠得太近,無法承受這種壓迫,五臟六腑翻騰不已,幾乎要嘔吐出來。他忽然覺得身體一輕,再低頭一看,自己已經在數十丈之外,筆冢主人不知何時已經站在身旁,一只手按著他肩膀,另外一只手牽住小童。

這位筆冢主人仍是桃樹化身,他看到朱熹終於吐露出目的,仰起頭幽幽一嘆:“在下特意為晦庵先生你一窺往事,想不到先生仍是固執己見,不能體察在下用心。”

朱熹浮在半空之中,肅容而立,一張黑臉越發威嚴起來:“董夫子的所作所為,為儒家千年計,與朱熹實在是心有戚戚焉。我正是看了這段往事淵源,才更加堅定了心意。正如我在船上與陸兄所說,筆冢小道,無益世情,只會叫人罔顧正理,不復尊儒重道。”

“那你何必惺惺作態,在孔廟與那天人筆打作一團!直接去舔董仲舒的臭腳,把我們都幹掉不是更痛快!”陸遊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憤怒,破口怒罵,這種遭人背叛的滋味,讓他渾身的血液都沸騰起來。

朱熹閉上雙眼,似乎閃過一霎的痛惜之情:“我在孔廟乃是真心助你,只是天降大任於我朱熹,我又豈能逃避公義之責。”

陸遊大怒:“什麽狗屁公義,筆冢收藏天下才情,又礙著老朱你什麽事了!”

“天下才情?聖人之外,又有什麽人敢僭稱天下才情?”

朱熹的聲音轉而威嚴,他猛然睜開眼睛,兩道淩厲的力量“唰”地掃出。霎時飛沙走石,天地震動,桃花源原本一個恬靜的田園世界,立刻變得扭曲不堪,崩裂四起。小童看到這熟悉的地方被那個人折騰得面目全非,嚇得瑟瑟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