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冊 第四章 張良未遇韓信貧(第3/5頁)

看到他微微皺起的眉頭,顏政和十九只能面面相覷,現在儀式的平衡極為微妙,他們生怕一丁點多余的動作都會毀掉這種平衡。正當他們宛如走鋼絲一樣惴惴不安的時候,忽然感覺到自己的手開始動了。

桌子四角的蠟燭火焰在封閉的房間裏突然顫動了一下,三只手夾住的毛筆開始了玄妙的移動,像是被一種無形的力量牽引,優雅而又細膩。三個人心裏都清楚自己絕對沒有故意去動,那麽能推動那支毛筆的只能是第四只手——那個附在毛筆身上,並與羅中夏胸中連接著的點睛靈線。

毛筆的筆尖事先只是簡單地舔了舔墨——蘸太飽容易產生滴落的墨漬,蘸太少又不足以寫出字來——此時三紫七羊的柔軟筆須在筆靈驅動下,在白皙的宣紙上勾畫出一道道墨痕,眼見寫出一條字帖。

尋常請來的筆仙,往往答不成句,只會畫圈,能寫上一兩個歪歪扭扭漢字的已算是難得。而這個請來的點睛筆靈卻似是胸有成竹,筆鋒橫掃,如同一位書法大家在揮毫,筆勢從容不迫。

只是隨著一個個墨字出現在宣紙上,羅中夏的表情也愈加嚴峻,胸前與毛筆連接的靈線顫抖也越發劇烈,有如被急速撥動的琴弦,讓人覺得隨時都有可能繃斷。顏政和十九看在眼裏,急在心裏,只是筆靈仍舊在宣紙上寫著字,不敢有任何動作。

大約過了一分鐘——在三個人看來大概比三小時還長——筆靈驅使著毛筆寫完最後重重的一橫,靈線此時也已經繃緊到了極限。

就在筆尖脫離宣紙的一瞬間,突起一聲清脆的硬竹爆裂聲,那毛筆從中間斷為兩截;而那枚元祐通寶高高彈起,在半空四分五裂。銅錢一碎,幽綠色的靈氣猛地從毛筆上抽回,劇烈地彈回羅中夏胸腔,讓羅中夏身形一晃,一口鮮血噴出來。

顏政和十九驚得失魂落魄,一起松開手去扶他肩膀,才沒讓他跌到椅子底下。羅中夏臉色蒼白無比,想說句不妨事,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這請筆靈所耗費的心神,比想象中要巨大得多,羅中夏甚至有一瞬間都在想“太辛苦了,就這麽死了算了”。

四支蠟燭全都滅掉了,屋子裏陷入一片黑暗。十九攙扶著羅中夏到旁邊的沙發上坐好,顏政把燈打開。早在外面等得不耐煩的彼得和尚看到燈光,立刻踏進屋來。

顏政捏了他人中一陣,羅中夏才稍微恢復了一點精神。他環顧四周,不顧自己全無力氣,推開十九遞過來的水杯,囁嚅道:“快,快去看看點睛到底是如何回答的。”

彼得和尚一個箭步走上去,雙手捧起那張宣紙,只見上面寫著四個龍飛鳳舞、墨汁淋漓的大字:

“括蒼之勝。”

幾個人面面相覷,這四個字都認得,只是意義不明。彼得和尚知道括蒼乃是一座名山,可到底有什麽深意,一時也難以索解。

這時羅中夏有氣無力道:“還是別費腦子了,明天我去請教鞠老師吧。”其他兩個人也被這個請筆儀式搞得心力交瘁,於是紛紛點頭稱是。

到了第二天,羅中夏一早就登門去拜訪鞠式耕。鞠式耕見這個不成器的學生竟然來請教國學典故,頗為意外,也頗為欣慰。不過他說教你之前,得約法三章,你要以古法執弟子禮,不可再對師長有絲毫不敬,說身正才能心正。羅中夏沒奈何,只得先拿出“括蒼之勝”四個字,請老師開釋,然後恭恭敬敬站在旁邊,不敢稍動。

鞠式耕不愧是當世大儒,只看了一眼這四個字,便開始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

原來這括蒼山脈位於浙東處州境內,依山瀕海,雄拔陡絕,《唐六典》列為江南道教名山之一,橫跨三門二水,幅員極廣。

括蒼所轄名勝,數量奇多。東北有天台山與宇內第六洞天玉京洞,素有“莽莽括蒼,巍巍天台”之稱;東南有雁蕩山與宇內第二洞天委羽洞;西坡有“天台幽深,雁蕩奇崛,仙居兼而有之”的宇內第十洞天括蒼洞;東坡有洞天叢聚如林的臨海洞林;南側的縉雲山更是傳為三天子都之一,黃帝當年煉丹之處,有玄都祈仙洞。更不要說以星宿之數排列的章安五洞、雉溪六洞、武坑八洞、芙蓉六洞和朝陽三洞等。

這許多名景大山各擅勝場,處處洞天福地,仙跡留存,隨便一景置於別處便可被稱作絕景。可惜括蒼山中藏龍臥虎,絕景一多,也便泯於眾山之間,叫人喟嘆原來山勢亦有一時瑜亮之感。

括蒼仙山雖眾,仙洞雖多,無非是造化神工,天地所聚,自百萬年前造山運動以來,彼此相安無事,我自巋然屹立。奈何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自有了人類以後,依著他們的意思,這山也須得排個座次,似乎沒了座次,就難以定出主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