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冊 第二十九章 巨靈咆哮擘兩山(第5/9頁)

天台白雲位列管城七侯,靈性自然與尋常大不相同。它仿佛聽到韋勢然的話,白鵝昂頸回首,又幻成一支白筆,蘸雲為墨,青空作紙,不出片刻半空中就留出片片雲跡,蔚然成觀,赫然一篇《蘭亭集序》正在逐字而成。

眾人看著那筆靈上下翻飛,無論筆力勁道還是字裏行間的那一段風韻,無一不是形神兼備,仿佛右軍再世,持筆揮毫一般。

雲字繚繞,逐漸把辯才和尚的墨身圍住。每書完一字,墨身的墨色就淡去幾分,眉間戾氣也消減了幾縷。等到天台白雲筆書至最後一句“亦將有感於斯文”時,最後一個“文”字寫得力若千鈞,摧石斷金,似是一鼓作氣而至巔峰。

辯才和尚的身形已是漸不可見,受了這一個“文”字,殘余的兇戾之氣頓消,唇邊卻露出一絲解脫後的微笑,如高僧圓寂時的從容坦然。

“阿彌陀佛。”

一聲佛號在空中響起,辯才和尚最後的魂魄四散而去,千年的怨魂,終於消散無蹤。

退筆冢——準確地說,現在已經是退筆冢遺跡了——前恢復了平靜,顏政、十九兩個人伏在地上,尚還沒恢復精神;諸葛一輝蹲在十九身旁,驚愕地望著天台白雲,他號稱筆靈百科全書,卻也是第一次目睹這一支筆靈的風采,完全被震驚到說不出話來。

羅中夏走到韋勢然身前,問出了縈繞心中許久的疑問:“你從頭到尾都是在騙我,對不對?”

韋勢然笑道:“同一件事,從不同角度來看,是不同的。”

羅中夏沒理睬這個廢話回答,繼續追問,聲音逐漸高昂起來:“這個不能退筆的退筆冢!也是你讓小榕騙我來的,對吧?”自從他無意中被青蓮上身以後,事故接連不斷,種種危險麻煩,全是因此人而起。

“不錯。”韋勢然回答得很幹脆,“我叫你來退筆冢,其實另有用意。”

羅中夏面色因為氣憤而變得漲紅,忍不住攥緊了拳頭:“什麽用意?!”

韋勢然悠然彈了彈指頭,像是當日在長椿舊貨店後的小院裏一樣:“你們要知道,管城七侯都是筆冢主人的愛物,所以他為了尋找收藏之地,也頗費心思。這一個退筆冢,實際上乃是筆冢主人盛放天台白雲的筆盒。”

在場眾人面面相覷,不知他忽然提起這個幹嗎。

“筆通大多以為筆靈必然與煉者的籍屬有所關聯,其實大謬不然。”說到這裏,韋勢然瞥了諸葛一輝一眼,後者有些臉紅。

“天台白雲是王右軍性靈所制,何等尊貴,豈能放到盡人皆知的地方?隋末唐初之時,筆冢主人終於選定了秦望嶺作為天台白雲筆的寄放之所。這裏有王獻之的墨池、智永的退筆冢,他們兩個與王羲之都有血緣之親,作為藏筆之地再合適不過——不過盒子雖有,尚缺一把大鎖。”

“於是辯才也是個關鍵?”諸葛一輝似乎想到了什麽。

“不錯。”韋勢然道,“據我猜測,那個禦史蕭翼,恐怕就是筆冢主人化身而成的。他故意騙走了辯才收藏的《蘭亭集序》真跡,讓老辯才怨憤而死,然後再把這和尚催化成無比強大的怨靈,一腔沉怨牢牢鎮住雲門寺方圓數十裏,順理成章地成了筆盒上掛著的一把大鎖。”說完他雙手一合,像是鎖住一個並不存在的盒子。

眾人都沉默不語,原來他們以為那只是唐初一段文化逸事,想不到還有這層深意。羅中夏意識到了什麽,神色有些惶然。

韋勢然伸出兩個指頭:“因此,若要開啟筆盒,讓天台白雲復出,必須要有兩個條件。”

“釋放辯才的怨靈?”顏政和諸葛一輝脫口而出。

韋勢然贊許地點了點頭:“不錯,只有辯才的怨靈徹底釋放出來,才能解開加在筆靈上的桎梏。不過,這才是筆冢主人此局真正的可怕之處……筆靈大多狂放不羈,如果只是簡單地毀棄退筆冢,固然可以解開辯才的封鎖,但天台白雲也會在解脫的一瞬間溜走。毀棄退筆冢的人非但不能得到筆靈,反而會遭到辯才怨靈的反噬。這並非沒有先例。”

眾人想到剛才的兇險場面,無不後怕,心想不知那位不幸的先例究竟是誰。

“所以只有在釋放的瞬間克制天台白雲,不讓它遁走,才能借此化掉辯才怨氣?”

“不錯,只有在解放天台白雲的同時留住它,才能讓天台白雲用《蘭亭集序》化去辯才怨靈,再從容收筆。一環扣一環,一步都不能錯。而能滿足這個條件的……”

韋勢然停頓了一下,把視線投向半空,白鵝依舊圍著青蓮團團轉,不離退筆冢上空:“管城七侯之間有著奇妙的共鳴。若要控制一支管城筆侯,必須要用另外一支管城筆侯來應和,這也是筆冢主人最根本的用意——非七侯之一,就沒資格來取七侯之筆。如今的世上,六侯渺茫無蹤,只有青蓮筆已經現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