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冊 第二十九章 巨靈咆哮擘兩山(第4/9頁)

一分鐘後,秦望山震動復起。一縷白煙從山丘下的小池塘內重新扶搖直上,升至半空,逐漸伸展。周圍雲氣見了,紛紛散開,仿佛戰戰兢兢迎接主人到來的仆役。這光的形狀漸次有形,有頭有頸,有喙有翅,竟似一只展翅待飛的白鵝。這頭白鵝微一曲頸,一聲響徹數裏的叫嘯從山體之內響起,引起周圍山嶺陣陣共鳴回聲,聽上去清越激昂,無比深遠。待白光盡數化走,褪去光芒,出現在山丘之上的,竟是一管筆靈。

 這筆通體素白,筆管豐腴優美,如白鵝鳧水,雍容不可方物。

這時一個蒼老的聲音不知在何處響起:

“好一支王右軍的天台白雲筆。”

眾人聞言,無不大驚。不知何時,一個身穿唐裝的老者負手而立,神態安詳。這老人無聲無息地接近身旁,眾人竟無一覺察。

唐裝老者沒把注意力放在眾人身上,而是舉頭仰望那支他口中的天台白雲筆的筆靈,語帶贊嘆:“人說管城七侯之中,這支天台白雲筆號稱雅致第一,如今來看,果不其然啊!”

相傳,晉時書聖王羲之王右軍曾在天台山的華頂苦練書法,但無論如何努力,總不能突破既有境界,進展甚微。一夜他心情煩悶,依山散步,忽然一位鶴發銀髯的老者飄然而至,自稱“白雲老人”。王羲之向他求教書法之秘,老人就在他掌心寫下一個“永”字,教以永字八法。王羲之從“永”字的體勢架構入手,終於悟出運筆之道,從此境界精進,成為一代宗師。後來為了紀念白雲老人,王羲之還特意手書《黃庭經》一部,藏於天台山頂的一山洞內——即是如今的黃庭洞。

諸葛一輝心頭一跳,他對天台白雲的典故很熟悉,這麽說的話,眼前這支莫非是王羲之的筆靈?

他從小就聽大人們說管城七侯的故事,知道這是筆冢主人親煉的七支至尊至貴的筆靈,每一支都煉自空前絕後的天才巨擘。筆靈若有階級,那麽這七支就是當之無愧的貴胄,足可傲視群筆。

只是管城七侯之中,除了偶爾現身的點睛筆、青蓮遺筆以外,其他的筆靈無論名號還是樣式都已經在筆冢那一場離亂中湮滅無存,流傳至今只剩幾行殘卷片帙,甚至沒人知道究竟都有哪幾位得以位列管侯。如果這老人說的是真的,那他此時親眼所見的,就是傳說中的其中一支!

王羲之是千古書聖,百代仰止,他歸為管城七侯當之無愧。

可是諸葛一輝心中卻生出一個疑問。

每一支筆靈,多少都與煉者之間有些聯系。天台白雲筆是王氏之靈,按說該留存在天台華頂的墨池,或者藏有他所抄寫黃庭經文的黃庭洞內,為何會跑到在王羲之生前還不曾存在的秦望嶺雲門寺來呢?

“獻之墨池,智永退筆,嘿嘿,筆冢主人藏筆之處果然非常人所及。”老者輕托白髯,不住輕點頭顱,仿佛在鑒賞一幅名畫。

這時天台白雲筆周身泛起白光,那光籠罩筆管周身,幻化成一只優雅白鵝,拍了拍翅膀,朝著退筆冢的方向飛去。

羅中夏站在一片狼藉的廢墟之中,神情委頓,衣服破爛不堪,瞪著那個老頭,雙目之中卻燃燒著熊熊怒火。諸葛一輝、十九和顏政不認識,他可太認識這老頭了。

“韋勢然!”

羅中夏突然發出一聲暴喝。老者站在幾米開外的一處高坡上,朗聲笑道:“羅小友,好久不見。”

羅中夏此時真是百感交集,他落到今天的境地,全都是拜韋勢然所賜,說韋勢然是仇人絲毫也不為過。可他忽然想到,韋勢然既然突然現身,那麽……小榕也許也在附近吧?一陣驚喜潛流在怒潮的底層悄悄滑過。

他心中一下子湧起無數問題想要追問,韋勢然卻擺了擺手,示意他少安毋躁,一指天上。羅中夏擡起頭來,胸中驟然一緊。

點睛筆沒,青蓮筆出,在半空之中鳴啾不已,逐漸綻放出一朵蓮花,羅中夏從未見青蓮筆的青蓮花開得如此精致,青中透紅,晶瑩剔透,甚至花瓣上的紋路都清晰可見。與此同時,白鵝輕輕飛至退筆冢上空,以青蓮筆為圓心開始飛旋盤轉。

只見碧空之上,一只雍容大鵝圍著一朵青蓮花振翅徘徊,似有依依不舍之情,鵝身縹緲,蓮色清澄,讓在場眾人心神都為之一澈。

曾有一位大儒感慨道:“以右軍之筆,書謫仙之詩,寧不為至純乎?獨恨不能人間相見矣。”今天青蓮、天台白雲二筆交匯,同氣相鳴,仿佛書聖、詩仙跨越漫長時空攜手一處,惺惺相惜,已然幾似傅青主“至純”的境界。

就連辯才的墨色怨靈,也為這種氛圍所感染,靜立空中不動。

羅中夏耐不住性子,張嘴要說些什麽,卻又被韋勢然的手勢阻住:“羅小友,先且慢敘舊,待此事收拾清楚再說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