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冊 第二十章 日慘慘兮雲冥冥

張敞,乃是漢代宣帝時的京兆尹。他為人清正精幹,是一代循吏名臣。張敞的夫人幼年曾經受過傷,眉角不全,於是他每日親執墨筆,為夫人細細畫眉。後來有人把這件事以敗壞風俗的罪名告至宣帝處,宣帝在朝會上質問此事,張敞從容答道:“閨房之樂,有甚於畫眉者。”從此為後世留下一段夫妻恩愛的佳話,即“張敞畫眉”的典故。這故事實在可愛,以至於連以古板著稱的班超,都忍不住在皇皇《漢書》中對這段逸事記了一筆。

“我×。”

古樸凝重的法源寺上空,忽然爆起一聲響亮的粗口。

顏政原本也在猜測自己能得什麽筆,卻萬沒想到竟然是這等脂粉氣的東西。他聽了彼得和尚的解釋,大為失望。雖然愛護女性這一點值得尊敬,不過自己的筆靈聽起來實在柔弱,和淩雲、青蓮、詠絮、麟角什麽的相比,氣勢差了太多。

“我還以為會多威風呢。”顏政十分失望,不由得伸開十指看了又看。彼得和尚嘿嘿一樂,寬慰道:

“顏施主有所不知。張敞此人雖然是個循吏,卻也放達任性。史書明載:每次退朝之後,他都特意選擇走長安著名的紅燈區章台街,還取下遮面之具拍馬,任請妓女瞻仰。這種特立獨行,在漢代也可算是一個異數。”

顏政一聽,轉憂為喜,連連拍腿,樂道:“這個好,合我的胃口。”

“我就知道這個適合顏施主。”彼得和尚微微擡眼。

“那是自然,我平時最喜歡的就是這種做派。”顏政忽然轉了話題,“你們可聽說過武術協會十誡?”他見大家不答,就自己答道:“就是不許酗酒、不得打架之類。”眾人都以為他要宣揚武德雲雲,誰知顏政一拍胸部,得意道:“唯有我十誡全犯。”

這一句引得羅中夏、二柱子和彼得和尚笑了起來。原本沉滯的氣氛被顏政稀釋至無形,這個家夥似乎有那種讓所有的事都變輕松的命格。

“對了,對了,你接著說管城七侯的事吧。”羅中夏催促道,剛才被打斷了好幾次,差點忘了這個話茬。

彼得和尚點點頭:“其實能說的東西,倒也不多。筆冢在南宋時離奇關閉,從此不知所終,而煉筆之道也就此失傳。故老相傳,筆冢主人曾經練就七支至尊至貴的筆靈,每一支都煉自空前絕後的天才巨擘,地位高貴,足可傲視群筆。”

“青蓮筆,就是其中一支?”

“不錯,李太白一代詩仙,如泰山北鬥,七侯之位,自然有它一席。可惜其他六支如神龍見首不見尾。據說如果湊齊了這七管筆靈,就能重開筆冢,找到煉筆法門,再興筆靈之道——現在你明白為何那麽多人要奪你的青蓮筆了吧?”

羅中夏勉強笑了笑,心情卻越發沉重起來。如果彼得和尚所言不虛,那自己就成了一把關鍵鑰匙。這得引來多少人的覬覦啊,他一想到未來要面對的腥風血雨,頓時就高興不起來。

此時天色已近蒙蒙亮,天光掀起夜幕的一角,並逐漸將其撕開,貼上白晝的標簽。對於羅中夏來說,瘋狂的一夜行將結束,這讓他多少松了一口氣。在過去十二小時發生的事情,簡直比他一個月遭遇的都多。假如他讀過李白的詩,那麽就一定會對“生事如轉蓬”這一句感觸良多。

一只晨起的灰色麻雀落到古建築的檐角,發出一聲清脆的鳴啾。彼得咳了一聲,把那些剛剛陷入小小歡樂中的人帶回現實。

“無論如何,羅施主,我們得帶你回去,希望你能理解。”彼得和尚豎起食指,言辭禮貌而堅決。

“喂,喂……你們不要擅自決定別人的去留好不好?”羅中夏本來稍微放松的心情忽地又緊起來,“我是個在校大學生,還得準備專業課考試和英語四級呢!”

“茲事體大,還請你諒解。”

顏政忽然想到什麽,把手伸進口袋,一邊掏一邊嘟囔:“我剛才就想說呢,這裏有一份小榕留給你的東西……等我找找,我記得擱到褲兜裏了……”

他還沒翻到,就見二柱子突然一步邁上前來,開口說道:“又有人過來了!”彼得和尚歪了歪頭:“是不是法源寺的工作人員?環衛工人起得都很早。”

“不是。”二柱子堅定地搖了搖頭,“是筆冢吏。”二柱子別看憨厚,對環境的感覺卻極為敏銳。他這麽一說,在場的人俱是一驚。二柱子又趴在地上靜聽了一陣,爬起身來拍拍腿上的土,回答說:“兩個人,聽腳步聲是直奔這個方向,應該半分鐘內就到。”

“先避一避。”

彼得和尚立刻招呼眾人站到自己身後,雙手一合。一道無形的屏障籠罩在他們周圍,與旁邊的灌木叢渾然一色。

這邊剛剛隱去,那邊就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還夾雜著重重的喘息。很快兩個人出現在古碑附近的碎石小路。為首的是個平頭小青年,他西裝革履,右手還拽著另外一個男子。那個被拽的人佝僂著腰,不時喘息不已,雙腿幾乎不會挪動,似已受了極重的傷。但那年輕人絲毫不理會,只是一味硬拖著朝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