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帝心(第2/2頁)

高靜姝垂眸:“都到了絕路,只有這個法子。”

紫藤不解:“怎麽會是絕路呢?娘娘但凡軟和些,帶了鈴蘭去好生請罪,便穩妥了。非要冒著觸怒龍顏的風險不肯交出鈴蘭——當時皇上的臉色真是怕人!”

高靜姝搖搖頭,看向木槿:“你覺得呢。”

木槿生了張容長臉,眉毛濃黑深長,眼瞳烏黑,顯得又持重又精明。

此時她沉聲道:“娘娘做得好。”

高靜姝這才笑了:“這樣一病,我總要為自己多想想,免得糊裏糊塗叫人害死。如今這鐘粹宮裏亂七八糟的什麽人都有,我只信得過你們。所以咱們就不必打啞謎了,將話攤開了說,也免得你們不知道我的心,倒好心辦壞事。”

紫藤一雙烏黑而飽含關懷的眼眸,就認真地望著高靜姝,看得她心底也不免一暖。

“十三天前,我不肯將鈴蘭送去養心殿,反而故意將自己弄病,便已經在皇上心裏坐實了嫉妒不肯容人的印象。無非是多年情分擺在這裏,皇上念著我對他真心實意,這才沒有當場撕破臉發作吧,不過是百般冷落,好像給了我一個台階,只要我認錯請罪即可。”

紫藤頭點了一半才聽出不對:“好像給了台階?”

高靜姝長嘆一口氣:“是啊,這台階看著順當,卻只是空中樓閣,要真踏上去,一定會摔個粉身碎骨!當日我不肯將宮人給皇上,今日更絕不能將鈴蘭送去給皇上,否則在皇上心裏,連我原本那點子對他的真心實意也都會變成矯揉造作,不是真心待他,只是為了自己的地位才拈酸醋妒不容分甘。”

她忍住了才沒有撇嘴:“皇上是天子,宮中皇後不算,更有妃嬪無數,都是貌恭心敬,對他百依百順。要是我今日真的送了鈴蘭去邀寵,那從此後,我與旁人再無分別。或許眼下能得皇上的寬宥,但失寵卻是板上釘釘了。”

紫藤聽得心驚膽戰,不由喃喃道:“是。皇上這麽些年待娘娘格外優容,大約也是看重您將他當做夫君般敬慕,與旁的妃嬪侍奉主子的恭敬不同的緣故。可,可娘娘這回真的將皇上當做夫君,使性子不恭敬的時候,皇上也生氣冷落您啊。”

高靜姝再也忍不住,終於將唇向下撇去,呵呵道:“是啊,皇上既要我真心實意如同對夫君般敬愛他,如對情郎般心裏只有他不肯跟別人分享;卻也要我守著妾妃之德,不能僭越跋扈以至於毀了他聖明天子的名聲!”

木槿喟嘆:娘娘這一病,終是從深情中頓悟。從前她斷不會用這樣冷漠的語氣談起皇上。

紫藤額上掛著晶亮的汗珠,只覺得如行走在懸崖峭壁上:“這,這也太難了。”

高靜姝冷笑,脫口而出:“皇上這是要我保持真性情與懂規矩的波粒二象性。”

木槿和紫藤同時困惑:“娘娘說什麽,什麽象性?”

失言的高靜姝輕輕咳嗽一聲,忽然想起前世的甲方乙方,就順口拿來做比喻:“這樣說吧,就是皇上要求我是一種顏色:五彩斑斕的黑。”

紫藤失聲,木槿卻失笑:娘娘這比喻真是古怪呢。

高靜姝看著窗外西斜的落日,灑下一片碎金。

貴妃至死也不明白,乾隆已經是天子,世間萬物都予取予求,再不是當年與她年少相知相識的寶親王。他變了,他卻希望貴妃不要變。但貴妃一直任性的不變,他又不滿,最好貴妃能跟他產生共振,一起變。

不能僭越,也不能不僭越,最好看似僭越其實不僭越。

高靜姝想著都腦殼疼。

最後千言萬語匯成一句話:伺候皇帝真不是人幹的活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