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舊事(第2/3頁)

今日上元節,人人歡快喜悅,獨見她一人因喪夫之痛而坐在院裏不言不語,實在令人心中不忍。

然而麗質獨來獨往慣了,從前多年的人生裏,也沒體會過失去親人與愛人的滋味,除了傷心,她再想不出其他的感受。

舒娘在一旁低聲嘆道:“夫人連晚膳也沒用,便一直坐在這風口中,也不知何時才願回屋去。”

麗質沒說話,垂眸望著燈籠裏搖曳閃動的燭光,轉身讓春月取了紙筆,送到大長公主面前的石桌上。

桌上有了東西,大長公主才像是回過神來一般,怔怔望著在身旁跟著一同坐下的麗質。

麗質沖她笑了笑,沒說話,只提了筆蘸了墨,在紙上工工整整寫了幾行字,隨即撚住紙張上端兩角提起,待墨跡吹幹,便小心疊起,湊到燈燭邊。

火苗跳上來,將才寫好的紙迅速燒做灰燼,吹散在上元的夜風中。

大長公主被她的動作引去目光,不由問:“你在做什麽?”

麗質輕聲道:“從前我身邊沒什麽人,有許多話想說時,便尋紙筆寫下,寫罷就燒了,就當是給想聽我說話的人寫的,我燒了,他便能聽到我心裏的話了。”

大長公主始終茫茫然不知所措的心終於在聽到這些話後,有了波動。她這才想起麗質的出身,似乎從小就是個寄人籬下的孤,今日送來的信裏還提到鐘家人都已在亂軍中被殺了。

“你現在,心中也不好受吧……”

麗質愣了下,這才反應過來她說的當是鐘家人的事。

她移開眼望著天邊的明月,微笑著搖頭:“稱不上多傷心,只是有些惆悵感慨罷了。夫人願聽聽我的事嗎?”

不知為何,她望著大長公主的模樣,忽然便想說說過去的她,說一說從前那一個麗質。

才來到這個世界時,她尚能以冷冰冰的心審視另一個靈魂的過去與未來,可時間久了,她卻越來越覺得兩個人已融為一體,不分彼此,明明未曾親身體驗過的過去,卻真真切切在她心裏留下了痕跡。

大長公主沒說話,只專注地望著她,等她開口。

“我生在蜀地,幼年時父母便亡故了,將我與長姊托給叔父與叔母照看。叔父那時不過還是個沒品級的小吏,家中衣食無憂,卻絕稱不上富裕,自然打心底裏不願照看我們姊妹。是叔母勸他暫將我們留下,給口飯吃,給件衣穿。”

大長公主生在皇家,自然沒經歷過這樣的事,才聽她一講,已有些心酸,連方才的茫然難過也淡了些:“那你叔母為人不錯。”

麗質輕笑一聲,搖頭道:“叔母說,我們姊妹兩個年紀雖小,卻已能看出容貌極佳,再養幾年,將來若能嫁進哪個高門大戶裏做個妾侍,也好給叔父、堂兄在官道上開開路,再不濟,也能教四娘日後結識更多貴族子弟,嫁個好人家。”

大長公主忽然不說話了。

“後來,為了省些錢,叔母便將我們送去外教坊司,跟著歌舞伎人學歌舞。阿姊性子傲,起初說什麽也不願去,叔母便命人收了我們的飯食,讓我們不吃不喝地捱著。”麗質說到此處,眼裏忽然有些濕,“阿姊倔強得很,餓著渴著也不低頭。她說,叔父一向膽小怕事,定不敢真的將我們餓死。可她轉頭看到我餓得偷偷趴在井邊想打涼水上來喝,卻因為實在沒力氣,差點一頭栽進井裏,本來說什麽也不願松口的她,第二日一早便跪在叔母屋外磕頭認錯了。”

大長公主幹澀了許久的眼眶也跟著濕潤了。她忽然想起中秋宮宴上,麗質跳的那一支《春鶯囀》,跳得那樣好,原來是因為從小便被逼著在教坊司裏學歌舞。

“那你長姊的腿又是怎麽一回事?難道就是在教坊司裏斷的?”

教坊司一向是給宮廷中送樂師舞伎的地方,教習十分嚴格,有不少年紀小的娘子因練得太苦而受傷。

麗質搖頭,又將蘭英與魏彭之間的事一並說了。

不知為何,聽她說起過去的事,大長公主竟奇異地感到自己先前的那一陣孤獨無措已不知不覺消失了大半。

她第一次仔細地審視眼前這個被旁人稱作“禍水”的美麗女子,只覺與過去的印象完全不同。

人人都說鐘三娘憑著美貌一朝封了貴妃,是天底最教人羨慕的女人,可她分明也是個從小便寄人籬下的可憐人啊。

麗質看出大長公主目中的憐憫,忍不住笑著搖搖頭:“今日同夫人說這些,並非是想教夫人同情我。只是想同夫人說,世事無常,不如意者十之八九,沒什麽比好好活下去更重要的。小裴將軍說過,夫人與裴相公多年來都恩愛和睦,裴相公定也盼著夫人能安安穩穩過下去。”

她說著,將手邊的紙筆推過去些:“夫人若覺得難過,便將想說的話都寫下來,只當是給裴相公寫信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