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割袍

“子晦……”李景燁渾身顫抖, 一只手死死抓著門框,才勉強沒跌倒,“你們, 怎麽能……”

他本想留住這最後一點體面的,哪怕自欺欺人也好, 只要讓這兩人分開了再不相見, 他就能當作什麽也不知道。

一個是他的貴妃, 一個是他最信任的表弟,這兩個人,怎麽可能有幹系?他分明還記得當初在望仙觀時, 麗質怯生生望著裴濟, 滿是害怕的模樣。

是這兩個人啊……

錯愕之後,便是難擋的憤怒。

“麗娘,你是朕的貴妃, 是貴妃!你怎能如此不知廉恥!”

麗質聽到“不知廉恥”這四個字,身子下意識抖了抖。可已到了這一步, 再沒必要伏低做小。

有裴濟在, 她很快便不怕了,不但不怕, 她還要將這一年多來一直憋在心裏的話統統說出來!

“你說我不知廉恥,”她轉過身去, 第一次挺直腰背,以滿是恨意的目光怒視著面色蒼白, 雙目赤紅的李景燁, “是,我不知廉恥,但凡我還有別的法子, 又怎會走到這一步?”

“貴妃?貴妃如何?還不是你手裏的玩物?喜愛時耐著性子養著,沒用了,不過一道白綾了事。”她側目望向方才落在地上的那道白綾,禁不住滿是嘲諷地冷笑起來,“要是有選擇,我絕不會做這無用的貴妃!我今日便明明白白地說出來,這一年多來,我從沒有一日,將自己當作是你的女人,我只是個被你強搶入宮中的,無辜的女人!”

“你!”李景燁伸手指著她,胸口似有巨石壓著一口氣,疼得發慌,“大膽!你不過是個民間女子,婚嫁之事,什麽時候輪得到你來挑選!”

“是,小小民間女子。”她昂著頭,目光不卑不亢,“民間嫁娶,多從父母之命,經媒妁之言,你我之間,難道有過這些嗎?”

李景燁被她問得語塞,憤怒卻不知如何發泄,幾乎想要避開她的視線。

麗質卻沒給他機會,繼續道:“況且,民間嫁娶,若男女雙方有一個不願意,即便是父母長輩,大多也不會強迫。怎麽到了宮中,到了皇家,就不一樣了?僅僅是因為皇帝是這天下的主宰嗎?”

她原本還想再說——看如今的天下,當真還被皇帝掌控著嗎?

因顧及身邊還有不少人在,擔心令他們太過驚異,才忍住了。

李景燁氣得用力拍打郁結的胸口,蒼白的臉也漲得通紅,連摳著門框的那只手都已要支撐不住整個人的重量了。

“子晦,你呢?朕這麽信任你,你是什麽時候……怎麽能背叛朕!”

他喘著氣低吼出聲,整個人搖搖欲墜。

何元士好容易從驚恐中回過神來,慌忙爬起身來攙扶著他到一旁坐下。

壓抑了這麽久,裴濟終於正面迎上了表兄的質問與憤怒。

他薄唇緊抿,漆黑的眼裏閃過一絲痛心與失望:“陛下,臣——也沒想到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他踏入屋中,走到麗質身邊,將她遮擋在身後,直面表兄的目光,徑直在地上跪下,一絲不苟地叩了三個頭。

“臣的確對不住陛下,沒守住分寸,冒犯了鐘娘子。臣也曾因這份愧疚而日夜煎熬,反復自責,甚至想過,若有一日被陛下知曉,便是要臣的命,臣也認了。”

他說著,又緩緩起身,站在李景燁面前,目光沉痛不已:“可臣也不明白,陛下費盡心思將鐘娘子帶回宮中,卻又為何不好好待她?陛下教旁人都以為鐘娘子受盡寵愛,高高在上,可私下卻又喂她喝下損傷身體的絕育藥,看著她畏寒、疼痛,卻無動於衷。宮裏宮外,處處都是風言風語,將她貶得一無是處,仿佛是心腸歹毒的禍水一般,陛下明知事實並非如此,卻對那些流言聽之任之,有幾回,甚至就是因為陛下的有意縱容與引導,才讓那些議論越傳越甚。”

“臣不明白,這便是陛下對她的情意嗎?”

這本是李景燁一直心知肚明卻佯作不知的事,從沒被人這樣當面揭穿過,此刻聽罷,他下意識覺得不敢面對,可被雙重背叛的憤怒猶正劇烈,脫口便問:“所以,這便是你背叛朕的緣由嗎?為了區區一個女人?”

裴濟搖頭,目中失望更甚。

“陛下若真只當鐘娘子是‘區區一個女人’,又何必還要將如今戰亂的禍源都推到她身上?況且,不單是她。起初,臣想的不過是想個法子幫她離開大明宮,從此隱居在民間罷了。於朝政大事,臣沒有半分二心。”

說到此處,他一向沉靜而克制的眼神終於露出一瞬難掩的哀痛:“陛下可知,方才臣趕回來的路上,聽到了什麽消息?”

“臣的父親受了傷,恐怕命不久矣。”

他雙手攥緊,鼻翼翕動,努力克制著噴湧而出的傷感:“如他一般的臣子,到死都在為陛下,為大魏效忠,可陛下待他們如何?在軍政大事上,有多少無謂的爭端與犧牲,僅僅只是因為陛下不間斷的猜疑與猶豫?造成今日這樣的禍事,分明是這些年來陛下親手埋下的禍根,如今卻被推給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無辜女子,臣——實在看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