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驛站(第2/2頁)

麗質坐在床邊,幾乎不必反應就明白他說的,應當是清晨的那件事。

“我沒事。那時聽他們那樣說,我的確十分錯愕,心中也有些難受,可後來就好了。”

她微笑了下,撚起垂在胸前的一縷長發在指間摩挲。

白日坐在馬車中時,有那麽一刻她覺得滿心委屈,無處發泄。

這是屬於男人的世界。

在這個依賴農耕生存的時代,男人天生的力氣自然占盡優勢。可他們既然已經主宰了這個世界,就該承擔起責任,何故又將罪責都推到女人身上?

那兄弟兩個間的紛爭,分明多年前就已埋下禍根。

而她何德何能,能憑一己之力便掀翻整個國家?她不過是個連自保都得依靠別人的弱女子罷了。

可後來,想起那些百姓憎惡的目光,她除了委屈與難過,又生出幾分復雜的無奈。

“他們都是普通百姓,對先前發生的事一無所知,只因睿王所發檄文中將我也列在其中,他們便真的以為,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罷了。”

說到底,都是被強權者操控在手中的螻蟻。若哪一日,皇帝發一篇慷慨激昂的公文昭告天下,稱這一切的根源,都在別處,與她這個貴妃無半點幹系,恐怕百姓們口中說出的話,又是另一個樣子了。

裴濟看著她故作輕松的模樣,心口一陣一陣鈍痛。

他近來經歷了許多事,眼看著身邊在乎的親近的人一個個陷入艱難的境地,他越發希望能靠著自己的力量,將他們都護在羽翼之下,再不受半點傷痛。

“今日巡營時,我已同將士們說了,若誰再不分青紅皂白,聽了百姓們不明就裏的話便跟著人雲亦雲,將不論什麽罪責都歸咎到無辜的人身上,便以動搖軍心為由,按軍法處置。”

他的話在羽林衛中一向十分管用,如此說了,很大程度上便能扭轉軍中的風向。

可是他這樣說,卻讓麗質敏銳地察覺到背後的意思。

恐怕軍中也已像民間一樣,“貴妃亡國”的言論甚囂塵上。他管得住羽林衛,可金吾衛呢?余下的千千萬萬人呢?

她站起身來,走到燭台前,伸手湊近燭光,待覺燙了便收回,涼下來再湊近,反反復復。

“罷了,堵不住天下悠悠眾口。我的名聲早已壞透了,也不差這些罵聲。橫豎就要走了,到時隱姓埋名,安穩度日就好。”

裴濟抿唇看著她,起身走到她面前,伸手握住她正湊在燭火邊的手,肅然道:“往各處去探路的人都已派出去了,大約後日便能回來,我會選出最安全的路線來,後日夜裏送你離開。”

後日,是他要離開扶風前往接應援軍的前一日,在那時將事情了了,也省去他的一樁後顧之憂。

麗質聽到這事,心裏漸漸松快,似乎有一種即將出籠的歡欣雀躍。可越是最後關頭,越要咬緊牙關不能松懈。

她抽出被他握著的手,主動湊近去吻了下他的唇角,輕聲道:“時候不早了,三郎,你快回去歇吧,你累了這麽久,後頭還要出征呢。”

驛站裏眾人的居處都挨得極近,稍有些動靜便要引人注目,實在不能讓他留下。

裴濟心中有一瞬失落,卻也明白事情輕重,當即點頭,抱著她細細親了親,便轉身要離開。

“三郎,”臨近窗邊時,麗質又拉住他,“你已為我做了許多,再不必為我出頭了,別人的眼光,我都不在乎的。”

裴濟腳步頓住,轉頭來看她,張了張口想說都是他應做的,她可以不在乎,他卻不能不在乎,可又不想教她心裏有負擔,到嘴邊的話又變成:“放心,我知道了。”

將人送走,麗質便熄燈入眠,一夜無夢,十分安穩。

到翌日清早醒來,春月捧著盥洗的水與早膳進來時,她便將第二日夜裏要悄悄離開的事說了。

春月聽得精神一振,忙肅著臉點頭:“奴婢明白了,明日夜裏什麽都聽小娘子和裴將軍的。”

麗質點頭,道:“青梔呢?一會兒將她也叫來,我親自同她說。”

待用完早膳,春月便去喚青梔。

可麗質在屋裏等了片刻,卻又見春月一人回來了。

“青梔不在嗎?”

春月點點頭,困惑道:“奴婢先前過來時她還在的,可方才去找,卻不見人影了。同屋的幾個人只道她去解手了,可出去後便沒回,也不知是不是出去找相熟的姊妹說話了。”

從前在承歡殿時,麗質便不大拘著她們,出去尋熟人說話也極有可能。

“既如此,便等你晚些時候回去見到她,再帶她過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