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嫉妒

亭邊還能聽到麟德殿中悠揚的絲竹聲, 宮中歡慶喜樂的氣氛也半點沒變。

唯有李景燁僵立在原地,不敢相信似的伸手指著那內侍問:“你方才說什麽?”

那內侍一路跑來,已氣喘籲籲, 渾身是汗,聞言也不敢擦汗, 只得撲倒在地, 將方才的話又重復一遍, 末了,補了一句:“是左金吾衛蕭將軍帶人發現的,眼下蕭將軍應當就要入宮來見陛下了。”

李景燁雙目失神, 靜了一瞬, 才回過神來,竟是腳下一軟,整個人朝後栽去, 幸好一手撐住涼亭邊的圓柱,才勉強穩住身形。

他感到心口像被一塊巨石壓著, 隱隱作痛又透不過氣來, 只能伸出另一只手不停地按揉。

何元士慌忙帶著兩個內侍走近,一左一右將他攙扶起來, 往步輦旁去。

李景燁被動地走了兩步,臨上步輦前, 像忽然想起了什麽,重新轉頭朝一旁的麗質看過去。

她一動不動地站著, 面無表情地與他對視。

不知怎的, 也許是因為突然遭到了更大的沖擊,方才聽她直白的拒絕後升騰起來的怒意竟一下消失了大半。

他嘴唇微微翕動,似乎想同她說話, 卻一個字也沒說出來,最後只好重重吐出一口濁氣,揮手下令往麟德殿趕去。

涼亭附近又驟然空了下來。

麗質呆立在原地,吹了許久涼風,直到確定他們的身影已消失在坡道處,才終於松懈下來。

她僵直的身軀晃了晃,慢慢伸手去扶住一旁的欄杆,在心裏仔細梳理方才的事。

她大約已習慣了遠離他的日子,只那一點靠近,就讓她有種回到當初才入宮時,日日想逃避的錯覺。

到底有些沖動了,余光一瞥見遠處疾行的金吾衛的人,就忍不住開口將他推遠,若那些人根本不是來找李景燁的,她恐怕今夜要難脫身了。

幸好,她賭贏了。

方才那內侍口中的“蕭將軍”說的,應當就是蕭齡甫之子蕭沖,他自去歲從吐蕃歸來後便一直任著左金吾衛將軍一職。

今日千秋節,蕭沖卻未入宮來赴宮宴,而是親自帶著人在宮外巡查,牽出李令月私下結黨,意圖擁立睿王,讓她不得不懷疑他別有用心。

畢竟蕭齡甫在朝中沉浮二十余年,當年被貶謫後,仍能憑著一身揣摩人心的本事,得到還是太子的李景燁的賞識,十分不簡單。即便是從小教導、侍奉李景燁的杜衡、裴琰等人,也遠及不上他。

或者說,杜衡等人自恃出身名門,為人自有一番傲骨,不屑如蕭齡甫一般卑躬屈膝地討好君主。

沒人比蕭齡甫更清楚,如何激怒這位年輕的皇帝。

他想要什麽?

麗質蹙眉思忖片刻,一下便明白了,他是淑妃的父親,也是皇長子的外祖,瞄準的應當是太子之位。

她雖不清楚朝中的動向,宮中其他妃嬪們卻大多出自名門,自然對這些知道的不少,近來春月與青梔出承歡殿走動,也有意打聽了些回來。

議儲之事已迫在眉睫,蕭齡甫卻閉口不提皇長子,反倒是其他人,竟將睿王提至台面。

他自然要讓眾人都打消這個念頭,沒有什麽比在誕辰當日,當著無數人的面,聽說親妹妹正私下聯絡朝臣,欲望擁立親弟弟更讓李景燁勃然大怒的事了。

麗質揉了揉額角,輕輕舒一口氣,沖一旁緊張萬分的春月擺擺手示意沒事:“出了這樣大的事,麟德殿裏恐怕也亂了,咱們趕緊回去吧,一會兒人多。”

春月咬著唇點頭,趕緊跟著她沿池畔燈火通明的長長宮道往回走。

二人一路沉默,不約而同都走得有些快。

然而途經清暉閣附近一片茂盛的草木時,卻忽然有一只手從黑暗中伸出,緊緊攥住麗質的手腕,將她一把扯進燈後被樹影遮蔽的陰暗中。

春月嚇了一跳,忍不住極短地驚呼一聲,隨即趕緊捂住嘴。

她看得不真切,只隱隱覺得躲在樹叢間的那道挺拔寬厚的身影有些熟悉,似乎是小裴將軍!

“小娘子?”她左右看了看,又走近一步,壓低聲喚。

樹叢間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隨即是麗質有些壓抑輕顫的聲音:“你先走,到前面看著,小心些。”

春月這下才確定那人應當就是裴將軍,懸著的心放了下來,忙走遠兩步躲起來,警惕地看著四下。

……

麟德殿中,蕭沖恰也趕到了。

李景燁自步輦上下來,才要命人將蕭沖和幾個金吾衛的人引到偏殿去問話,卻見蕭齡甫從座上下來,行到蕭沖面前,蹙眉呵斥:“大郎,你怎麽這時候來了?還帶了這幾人過來,今日是陛下千秋,陛下與百姓同樂,你為何不在宮外值守?”

蕭沖望著父親的眼色,忙做緊急狀,連連拱手道:“大相公恕罪,是我莽撞了。只是——實在出了大事,事涉舞陽公主,須得立刻由陛下親自定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