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蜜水

清晨的涼風吹過, 裴濟握著韁繩的手悄悄收緊。

“父親的話,兒子記在心裏了。”他腦中飛速轉動,閃過無數個念頭, “只是近來朝中的事多,形勢也不甚明朗, 兒子以為, 此事可暫放一放, 待平穩下來,再做打算。”

朝局看似風平浪靜,實則暗濤洶湧。底下的官員在這幾年裏已在不知不覺中換了大半, 從前跟隨裴、杜等老臣的後輩們幾乎都被調往地方或是其他無關緊要的職位, 而北邊的突厥,也極有可能趁鑄鐵牛的時候卷土重來,再度來襲。

裴琰沉吟片刻, 將這些在腦中一一思量過,方道:“你的話也有些道理。只是我不催你, 你祖母卻是要急的。過兩個月, 見你仍沒有動靜,恐怕就要親自入宮, 請太後親自替你張羅了,你要掂量清楚。”

裴濟垂下眼, 掩住其中閃過的陰郁與苦澀,沉聲道:“兒子心中有數。”

其實他哪裏是不願成家?根本是心中中意的那個女子, 不可能做他的妻子罷了。

明知不可能, 卻還是想盡力拖延。

若倉促成婚,對他未來的妻子又何其不公?

……

鐘府,麗質醒得比昨日早些。

才辰時, 她便已與蘭英一同去了正廳,對著長長的禮單一一核對婚儀前要送往新宅的嫁妝。

先前她本還愁隔三差五讓春月送回來的財物難以處置,只好一點一點折價換成飛錢,如今恰好都給蘭英作嫁妝。

她身為貴妃,給嫡親的長姊充實嫁妝,多贈些財物,旁人自不會置喙。統統都列在清單上,到時候即便楊夫人想趁機揩油,也無從下手。

待蘭英離開長安,也恰好將其中的一部分悄悄送去揚州。

春月現在已能認許多字了,見要讀禮單,便自告奮勇捧著立在一邊,一字一字仔細辨認著念出來,待見了生字,再來問麗質與蘭英。

其余仆從則分別將已清點好的財物裝箱收拾起來,等著到時擡進新府。

眾人忙碌半晌,才將理清了其中的一半。

歇下來時,麗質拉著蘭英飲茶說話。

“這兩日怎都不見叔母和妙雲?”

蘭英道:“叔母這幾日天天都帶著妙雲出入長興坊,一去便是大半日。”

“去長興坊做什麽?”麗質想了想,不記得鐘家有別的親眷住在長興坊,那裏也不是東西市那樣人口往來,絡繹不絕的地方。

蘭英笑:“叔母信道。近來聽聞長興坊來了一位袁天師,從前在龍鶴山閉關修道多年,如今出關,來了長安,正在長興坊的道觀裏呢,每日過去上香的香客,連坊門都要擠破了。”

麗質正執起壺要將杯中茶水斟滿,聞言動作一頓,慢慢擡頭問:“那位袁天師,可是叫袁仙宗,頗懂玄黃與丹道之術,常在觀中替百姓義診?”

蘭英詫異不已:“名諱倒是不清楚,不過的確懂丹道與玄黃,這一個多月裏,也時常義診,不少百姓都道他的秘藥頗神,幾劑下去,多年頑疾也有好轉的跡象。想不到他名聲已這樣大,三娘你一直在宮中都已知道此人了。”

春月也驚訝地瞪大雙眼:“小娘子是從哪裏聽說的?奴婢竟不知道。”

須知她平日總愛與青梔一同在宮中與人說話,麗質知道的那些閑言碎語,幾乎都是從她這裏聽去的。

麗質抿唇,沉默片刻,道:“是那日宮宴上,聽旁人閑談時提及的。”

春月目中的困惑暫時消退,蘭英也沒再多問,只道一句“原來如此”,便又說起別的事。

麗質卻暗暗留了個心眼。

袁仙宗的名字,她並不是從宮宴上聽來的,而是在夢境裏記住的。

在夢境裏,李景燁因煩躁、乏力的病症總治不好,對禦醫的懷疑一日勝過一日,最後將目光轉向了民間偏方上。

蕭齡甫摸準了他的心思,將當時已顯名於長安的袁仙宗帶入宮中。

便是在袁仙宗一步步的引誘下,李景燁從最初的將信將疑,慢慢變作深信不疑,接連不斷地服用丹藥,看似大大緩解了身心的痛苦,實則卻一日比一日放縱,最後連國事也不願理會,凡事都由蕭齡甫一手把持。

分明還是個正值壯年的君王,卻犯了許多明君到暮年時才會犯的錯。

被從小壓抑著本性長大,他還未歷春秋鼎盛,便已至枯萎暮年。

而如今,李景燁的病症似乎來得比上一世更快了許多,也不知這位袁天師是否也會更早地被推到他眼前……

……

延英殿中,眾臣議完政事後,紛紛退下,只有蕭齡甫留在座上未動。

李景燁見狀,便知他有話要說,於是仍留在殿中,待眾人下去後,問:“蕭卿可是有話要同朕說?”

蕭齡甫聞言,拱手道:“聽聞陛下近來操心國事,憂思過度,常要延醫用藥,臣心中憂慮不已,今日只想勸陛下愛惜聖體,繁雜瑣事,便多交臣等來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