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槐花

小軒窗, 珠簾半卷。林風吹過,蕩開氤氳茶香,一身深紫色長袍的蕭承宴靠窗而坐, 紫砂茶壺裏的滾滾熱氣將蓋子頂開,他擡起手, 添上新茶。

而在他對面,白色幔帳往兩邊拉開, 身著白色長衫的梨月白眉眼低垂, 神色專注地彈琴。修長的手指一起一落, 便是裊裊余音。幾片花瓣吹到他的衣擺裏, 很快鋪滿一地。

一曲終了,蕭承宴撫掌稱贊:“世人皆知梨月白唱戲艷絕天下, 卻不知這琴藝也是無人能及。”

梨月白抱著古琴,眉眼微低:“王爺過譽。”

蕭承宴端起茶杯:“月娘喜歡聽你唱曲兒,這幾日一直在念叨你, 待她身子好些, 你再去陪她唱一曲。”

梨月白眼底帶著幾分笑意, 輕輕“嗯”了一聲。

屋子裏安靜下來, 只有閣樓外的老槐樹搖動著樹影, 風卷著槐花, 栽在窗台。蕭承宴眯了眯眼,忽地自言自語:“槐花落了, 木槿應該也開了。”

他的眼神慢慢悠遠起來,直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

“王,王爺……”

撲通一聲,來人跪在地上,身子抖如篩糠, 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梨月白仍舊抱著古琴,低眉順眼地跪坐在團蒲上。

蕭承宴收回目光,語氣平淡地道:“何事如此慌張?”

跪在地上的仆人將頭重重磕在地上,好半晌才把話給完整地吐出來:“王,王妃她……”

他話還沒有說完,蕭承宴微睜了眼,連話都沒聽完,直接站起來往外走。因為動作太急,碰倒桌子,茶杯滾在地上,打了好幾個轉才停在角落。

等蕭承宴趕回去的時候,竹林小屋的人都亂作一團,太醫進進出出,見到蕭承宴立馬跪倒一片:“臣等無能,請王爺恕罪。”

蕭承宴腳步一虛,扶著旁邊的桌子才勉強站穩:“不可能……不可能……”

他一直喃喃重復著這幾句話,那些太醫更是不敢再多言。

有下人要過來稟報,可蕭承宴像是什麽也聽不進去,唇瓣顫抖,啞著嗓子開口:“王妃呢?”

那下人指了指屋內,一張臉已經嚇得失了血色,雙腿一軟跪在地上。原本圍在屋子裏外的人一見到蕭承宴,也紛紛跪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蕭承宴握住遮擋的珠簾,手指僵硬了一瞬,還是用力扯開。看到屋內的情景,整個人都呆滯在原地。

月娘躺在榻上,平日裏蒼白的臉更是失了血色,雙手無力地搭在身側。雙目微闔,呼吸微不可聞,胸前的白色衣襟被她咳出的血染成刺目的紅色。雕花木窗打開,融融日光照映在她慘白的臉上。

身後的珠簾落下,珠子碰撞,噼啪響個不停。

榻上的月娘勉強睜開眼,看到蕭承宴,笑了笑,虛弱地道:“夫君,你回來了。”

蕭承宴回過神,眼尾微紅,嘴角卻是撐開笑意,一步一步向床榻上的月娘走過去。走近了,他坐到榻沿,擡手握住她無力的手。看著她,溫聲道:“嗯,我回來了。”

月娘還想同他說說話,可一張嘴便忍不住咳起來,手絹上滿是淤血。

蕭承宴將她小心地抱在懷裏,為她輕輕拍著背。他想笑,可一笑,眼淚就落了下來。只能讓她靠著自己,頭抵在她的發髻上:“怎麽還在咳,是不是沒有好好吃藥?”

月娘的呼吸聲很微弱,軟綿綿地蜷縮在他懷裏,聞言,唇瓣微彎:“藥太苦了。”

她的聲音很輕,輕得像是隨時會消散。

蕭承宴給她輕輕拍了拍背:“藥苦也要吃啊,不吃藥,怎麽能快點好起來?”

月娘眼皮慢慢下垂,幾乎快要睜不開。可她還是艱難地擡起手,握住蕭承宴的袖子:“好不起來,夫君就照顧我一輩子,好不好?”

蕭承宴閉了閉眼,唇瓣都在顫抖,好半晌,才哽咽著說了一聲:“好。”

月娘閉著眼,無力地笑了一聲:“傻瓜,我騙你的。”她將頭往他懷裏靠,聲音漸漸弱下去,“我這個妻,做得太差勁了。身子骨弱,老是拖累你,還連一兒半女都沒能給你留下。”

蕭承宴仍舊閉著眼,只是抱著她的手都在顫抖:“沒有,你做得很好,你是這天底下最好的妻。”

月娘仰起頭,嘴角帶笑,微闔的眼卻落下一滴淚:“那就好。”

她的眼睫抖了抖,聲音斷斷續續地:“我有點困了……想睡一會兒……”

袖子忽地松開,手落在榻上的瞬間,蕭承宴身子一僵。雙眼慢慢睜開,窗外的日光落進他眼裏,所有的一切都漸漸模糊。

已經有下人忍不住哭了起來,卻是捂著嘴不敢哭出聲。斷斷續續的哭聲回蕩開,蕭承宴緩緩低下頭,看著躺在他懷裏的月娘,手指撫上她的尚有余溫的面頰。

“你困了?困了就好好睡一覺。”他低垂著眉眼,吻了吻她的額頭,“等你睡夠了,我再叫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