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來日方長,好戲多著呢

又是一個夜不能眠的晚上,臨安城裏百業待興,太子尚且年幼懵懂,南遷的世族又大多身心俱疲,一路被追兵緊跟其後而來,尚處於惶惶不安之中。

這偌大的城池裏,幾乎全部擔子都落在了晏雲之身上。

他打從進了臨安城,見過太子後,就幾乎沒睡過覺。

剛與幾家家長交談過,如今正挑著燈,讀派人調查來的臨安城內人員及物資儲備的具體情況。

雖然他的白衣依然翩然,面容依然孤高冷傲,可若是湊近了仔細看,便會發現,那雙高潔悠遠的眼眸裏,已經泛起了一層鮮紅的血絲。

別說他只是一個看起來像神仙的凡人了,就是真的神仙,這麽熬下去,也受不住啊。

蘇解語看在眼裏,痛在心上。

雖然她的父母親族也已南遷至此,母女團聚,將她接回了暫時安置的宅邸中。可她這兩天還是忍不住,時不時地往他這兒跑。

三天過去了,沒有桑祈的任何消息。

她是戰死了,還是被俘,抑或是受了傷,或躲藏起來,暫時沒有辦法回來?

沒人知道。

而晏雲之雖然嘴上不說什麽,那顯而易見的不安,都體現在了不眠不休的過度操勞上。

她雖然知道說了可能也沒有用,還是長嘆一口氣,緩緩走上前,道了句:“少安,還是先歇歇吧。”

果然得到了他輕描淡寫的一句“不必”做為回答。

可說話的聲音卻是低啞幹澀的。

“若阿祈回來,看到你這副模樣,也要難過的。”不得已,她只能如此勸道。

沒想到晏雲之聽完,唇角竟勾起了一絲笑意。

仿佛在說,若她真能回到自己身邊,還哪裏會在乎自己是什麽模樣。他也是不在乎的。

蘇解語又嘆一聲,自覺多說無益,只好將幫他拿來的大氅放在一旁,輕聲叮嚀道:“夜裏涼,注意身體。”便擡步,依依不舍地離開了。

幫他關上門的時候,從門縫裏,看著他孤單的身影越來越小,她美眸一濕,差點落下淚來。

那個清貴絕然,俊逸傲岸,高高在上宛如神袛一般,看透人間冷暖的男子,也是有情的,也會難過。

他是那麽全心全意地愛著一個人,關心那個人,呵護那個人,被那個人的一舉一動牽動著情緒。

一片深情相付,對象卻不是她。

她不是聖人,只是個平凡女子。

都到了這個節骨眼上了,親眼所見,又如何不羨慕,如何不嫉妒?

甚至有那麽一個瞬間,她設想了一下,如果桑祈真的回不來了呢?如果她已經死了……晏雲之又會如何?

在今後的漫長歲月裏,可會把他的愛,分出一點點來,給一直守在身邊的她?

然而,這個念頭只一閃而過,她就不由得打了個冷戰,感到害怕。

自己怎麽會有這種想法?

她趕忙將門扉掩好,走得腳步匆匆,好似落荒而逃,內心裏為自己的刹那邪念而感到羞愧自責。

且不說桑祈也是她欣賞的姑娘,她的朋友,如今只是暫時失去消息而已,千不該萬不該將其際遇往壞處想。

就算桑祈真的遭遇了什麽不測,她繼續一如既往地默默伴著他就是,又怎能做趁虛而入之想,卑微地去奢求旁人的施舍?

蘇解語啊,蘇解語,你當真是枉讀了聖賢書了,表面光鮮,內裏竟也被貪念所惑,有這種卑劣的念頭。難怪那人目光雪亮,在朝夕相處的十余載中,到底也沒瞧上你。

她這樣想著,雖然周遭沒有人,卻覺得被無數雙審判的目光直勾勾地盯著,無數雙手在背後指指點點,無數張嘴議論紛紛……尷尬得面紅耳赤,愈發羞愧難當,一路快步回到家中,蒙進被子裏還在心如擂鼓,生怕被人看見。不知不覺,淚濕了枕巾。

一陣風從門扉的縫隙中吹入,晏雲之稍稍打了個哈欠,感到從軀體深處透出來的絲絲疲憊。習慣性地擡眼,去尋找那道俏麗高挑的身影。那個明快而張揚的姑娘,臉上時常掛著的,帶著一股無所畏懼的倔強勁兒的清澈笑意,總能驅散他的倦怠,撫慰他的寂寥。

可如今,房間裏卻空空蕩蕩,只有寂寞和冷風在互相周旋。

燈花跳躍,片刻失神後,他終是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闔上眼簾,打算小憩一會兒。

體力太過透支,這一睡就睡到了天亮。

剛一擡眼,便有士兵來報,說是驚訝地發現,對岸宋落天的部隊開始撤兵了。大軍集結,看樣子大部分都要開拔,只有少數人還會留下。

晏雲之雙眸微眯,也有些覺得不可思議。

先前得知桑祈失蹤,他一直以為,是被對方擒獲,打算當做人質來與自己談判的。可等了三天,沒等到動靜,宋落天的部隊就這麽自動自覺地撤退了?未免也太教人摸不到頭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