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山上天黑得快,黯淡的天色很快自天際沉落下去,周圍的溫度幾乎垂直下墜,幾位跳下車幫忙鑿冰的大男人都被冷得夠嗆。

沈瑯把手機揣回羽絨服兜裏,額頭忽然挨了冰涼的一下。借著車燈,她呵著白氣擡眼看,細細茫茫的碎粒正往下飄。

下雪了。

“瑯瑯,幹嘛呢?”許許開了條車窗縫,被灌進來的冷風冰得渾身一震,顫著聲喊她,“快快快上車,車裏暖和,這天冷冷冷冷死了。”

十五分鐘後,宓玫團隊的車胎凍冰被順利鑿開。團隊助理過來打了聲招呼,雜志社跟著來的兩位小姑娘搭了他們的車提前離開,此時只剩下了沈瑯一行人。

雜志社拍外景都拍習慣了,車上該有的都不缺,許許從登山包裏翻出一把能量棒,又倒出來不少肉幹和零食:“我們這輛凍得嚴重,我同事說至少還得半個鐘才能上路,只能先吃點墊肚子了。”

“我已經聯系好了附近的車,以防萬一。”沈瑯給手機充上電,偏頭看了眼車窗上蒙著的厚厚水霧,“雪天車開得慢,上山要遲兩個小時。”

沈瑯翻通話記錄,最近的兩通電話,還有一通來自肖聞郁。

許許見沈瑯回撥了電話,一眼瞟到她給備注的“The Pure”,瞬間來了精神。

電話接通,許許無聲地問了句:那個十八歲?

其實都不用問,看沈瑯這幅笑眼盈盈的模樣就知道是了。

肖聞郁接電話時的慣用詞不是“喂”,而是很低的一聲“嗯”,本來聽在別人耳朵裏像是聲短促簡潔的命令音,但這會兒由他低緩的聲音說出來卻帶著些說不出的味道。沈瑯在心裏回味了遍,才開口:“剛才手機沒電了。”

沈瑯推算時間,這時候紐約時間淩晨五點多:“肖先生這麽晚打給我,是睡不著……還是已經回國了?”

肖聞郁停頓片刻,道:“我在國內。”

回國了。沈瑯應聲:“是有什麽事嗎?”

肖聞郁不久前臨時回紐約,是去處理恒新分部裏股東抽逃出資的緊急狀況。有股東利用關聯交易,拿著一筆可觀的出資額參與了期權對賭協議。肖聞郁聲音平靜:“公司會在一周後召開臨時股東會決議,表決通過他的罷免處理。”

原來是通知她去開會的。

“肖先生習慣在周末說正事?我以為你是……”沈瑯聲音聽起來還挺失落,後半句隱沒在曖昧的語氣裏。她正無聊呢,又補了句更不正經的,“到時候你會來接我嗎?”

沈瑯指的是開股東會的事,旁邊的許許跟他倆不在一個頻道上,聯想到沈瑯之前說的“已經叫了車”,想岔了。

許許:“趕緊來接啊——我們這邊困山上零下十幾度呢,再晚點有人要凍成冰雕美人了啊——”

許許還嫌不夠:“車都熄火了,都吹不出暖風了啊——沈瑯她又冷又餓——”

沈瑯根本沒想攔著,心說早在她逗肖聞郁的時候他就該掛電話了。她好整以暇,拿手機屏幕對著許許晃了晃:“他掛了寶貝兒。”

許許看了眼:“沒掛啊。”

還真沒掛。

沈瑯怔了瞬,剛重新接起來,就聽肖聞郁出聲問:“你在哪裏?”

沈瑯聞言倏然一笑,幾不可聞地說:“都這麽晚了,肖先生不會真的想見我吧?”

“沈瑯。”這是肖聞郁第一次念她的名字,聲音像浸入大雪長夜,低沉冷冽。他像是繃著什麽情緒,壓抑了片刻開口,“給我地址。”

沈瑯真愣了:“你……”

許許:“西郊晚駝峰,晚——駝——峰——少年人,英雄救美要趁早——”

四十分鐘後,司機和兩位男攝影師終於把冰鑿開,裹著一身的寒風進車。司機舒了口氣,歡欣鼓舞地搞了張CD慶祝,哼著小調踩離合器後變档,方向盤剛打了個轉,越野車在車載音響悠揚的音樂聲中緩慢停下。

幾乎同時間,車內所有人都見證了發動機的風機停轉的聲響。

剛鑿開凍冰的越野車——

熄火了。

司機:“……”

攝影師:“…………”

於是剛跳上車屁股都沒坐熱的一行人又哆嗦著下車,研究輪胎的研究輪胎,研究發動機的研究發動機。禍不單行,一小時後沈瑯接了個電話,聲音聽起來還算冷靜:“雪下得太大,盤山路封路了,我叫的車開不上來。”

許許縮在沒暖氣的車內瑟瑟發抖,快哭了:“我這什麽烏鴉嘴???”

時間已經是夜裏近十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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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暖氣發動無能的車充其量就是個擋風帳篷,還是不提供睡袋的那種。

長夜落雪,車內靜謐一片。前排的攝影師回頭看了眼闔眸休憩的沈瑯,不好意思地壓低聲問許許:“你朋友在車裏這樣睡一宿沒事嗎?”

“你怎麽不問問我有沒有事?”許許被吵醒,冷笑一聲。她打了個哈欠,“你放心吧,擱以前可能非常有事,現在什麽事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