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這句話尾音拖得很輕,狎昵意味十足。跟多年前在沈瑯成人禮那天的音調如出一轍。

八年前,沈瑯十八歲成人禮。沈宅宴會廳富麗堂皇,燈火通明。

“你去理那個廢物幹什麽?”沈立珩喝完香檳,不悅地訓沈瑯,“不就是老陳收的養子嗎?我都不知道老爺子看重他哪裏,讓他去公司,讓他跟我們住一起,還收義子……我看直接讓他姓沈得了!”

一旁的沈立新面色沉著:“就算爺爺看重他,那天在遊艇上你也不該差點把人淹死,搞得人家骨折,到現在還坐著輪椅。”

道貌岸然。沈立珩冷哼:“哥,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公司裏也沒少給他使絆子吧?”

眼看著兩位又要鬧起來,沈瑯放下酒杯,抓了把酒心巧克力往外走。

“你們吵得我好煩,我出去玩會兒。”沈瑯一身系帶白禮裙,巴掌大的小臉看著人畜無害,笑靨帶著嬌貴的少女氣,“他比你們好玩。”

前院草坪,噴泉淙淙。

水流聲幾乎要蓋過耳機裏的本報訊新聞播放,肖聞郁剛想轉動輪椅離開,耳邊傳來的流利英腔中突然插播進了一聲中文的打招呼。

肖聞郁擡眼看,明眸善睞的少女就站在離他兩步遠的地方。

“你快把我兩個哥哥逼瘋了。”沈瑯彎腰看他,唯恐天下不亂,聲音糯糯的,“現在前廳裏都是名媛淑女,你又長得這麽好看,肯定有見了就喜歡上你的。我二哥明裏讓你骨折,大哥又暗裏擠兌你,我要是你,現在推著輪椅進去轉一圈都能氣死他們。”

這句純粹是瞎扯。宴會廳裏推輪椅,不知道要讓多少人看笑話。

肖聞郁已經在沈宅住了一年多,沈瑯閑著無聊,偶爾碰到這位話少人悶的就會上嘴撩閑幾句,時間久了,發現這位有時候的反應還蠻有趣的。

肖聞郁的年齡和沈瑯的二哥差不多,但看上去卻比她大哥還要沉穩隱忍。他冷淡瞥她一眼,不氣不怒,轉動輪椅要走。

“今天是我生日。你不理我沒關系,我請你吃巧克力,吃嗎?”沈瑯攤開手掌,白皙小巧的掌心躺著純黑包裝的巧克力球,“黑巧,無糖的。賞個臉吧?”

輪椅停住了。

她以前幾乎沒有低聲下氣的時候。

一年半前,肖聞郁以沈家司機養子的身份被領進沈家,沒過多久老爺子就收他做了義子,還反常地將他安插進了沈家公司。一時間猜測什麽的都有,周圍人看肖聞郁的眼神多多少少比原來尊重了點。

但沈瑯不。

肖聞郁還記得,某天他和公司幾位高管在沈家私設的高爾夫球場上碰到沈瑯,她一身白色運動服,過來邀請人一起打球。

沈瑯大哥說:“我們在場的幾個以前都是跟你打過球的,再打也沒意思,瑯瑯你不如喊個新的人陪你玩……聞郁怎麽樣?”

沈瑯問也沒問,拖著尾音笑:“他不會啊。”

少女支著球杆,站在修剪齊整的蔥綠草坪上,白色運動服下是被日光曬出暈紅的皮膚,細汗暈染著一層水光,在陽光下亮得刺眼。

高爾夫是富人們閑來無事消遣的遊戲,而肖聞郁在來沈家前只是個被接濟長大的孤兒。

即便憑自己的本事考進國內頂尖學府,即便後來被沈老爺子收為義子、邊讀著大學邊進公司高層歷練,在沈瑯眼裏,他還是格格不入的。他一定是不會打高爾夫的。

傲慢卻理所當然。

……

而此時沈瑯輕下來的聲音像絲綢軟緞,溫水裏浸泡過般黏糊柔軟,膩死人的多情。肖聞郁盯著看了她半晌,挑了一顆巧克力:“……生日快樂。”

嗓音清冽好聽。

然而這種溫情沒能持續多久。高濃度的酒心巧克力,酒味醇烈,肖聞郁猝不及防被嗆得嗓子發熱,掩唇別過頭,不住地悶咳。

沈瑯跟逗狗似的,笑出個無辜的小梨渦:“Cheers.(幹杯)”

一句調侃還不夠,罪魁禍首又補刀,“你耳朵紅啦。”

“……”

肖聞郁抿唇。

他再怎麽狼狽都是挺直肩背的。他看向沈瑯,漆黑眸光中有如晦暗雨夜沖刷過的清亮,仍舊紅著耳朵,賞了她一個字:

“滾。”

沈瑯滾了。

她其實也沒想到他能被嗆這麽厲害,順嘴調戲了句,估計把人惹毛了。

想了想又回頭,見肖聞郁慢慢轉著輪椅往別墅南側去,左腿上打著厚重的石膏紗布,動作艱難緩慢。她折回來,上手搭了把輪椅扶手,邊推邊嘴欠:

“順路,一起滾。”

.

沈瑯無心的一句話,像當面驟然拍開了肖聞郁心底深埋多年的一瓶陳酒,炙熱滾燙,濃郁熱烈。

秋風颯颯,氣氛死一般的寂靜。

半晌,肖聞郁眯了眯眼,波瀾不驚地擡手松領帶。他跳過她那句調侃,又撿回了不久前兩人草率結束的口頭合約,問:“你想要我幫你什麽忙?”